## 第五章 微光:一碗粥,一个人,一座天台的回响
暴雨冲刷过的城市,在黎明前显出一种奇异的洁净。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反射着稀疏的街灯和渐渐亮起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一种近乎凛冽的清新。但这澄澈的世界,并未照进杨帆的心里。
他拖着那条依旧肿痛、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推着他那辆伤痕累累的电动车,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缓慢前行。车灯碎了一只,像瞎了的眼睛。车身沾满厚厚的干涸泥浆,车轮转动时发出沉闷而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垂死老者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左腿脚踝处传来尖锐的刺痛,首冲脑门,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昨夜那场倾盆暴雨,那冰冷刺骨的污水,那眼睁睁看着帝王蟹保温袋被湍急水流卷走的绝望,还有路灯下撕心裂肺的崩溃痛哭……一切仿佛一场混乱而冰冷的噩梦,却又无比真实地烙印在身体每一处感官和神经末梢。手臂上被围栏刮破又反复被污水浸泡的伤口,在湿透了一夜的冲锋衣袖口摩擦下,红肿发烫,一跳一跳地疼。胃里空空如也,因寒冷和饥饿而剧烈地抽搐着,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虚弱感。
更冰冷的是心。碧海豪庭那单昂贵的损失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平台的罚款、可能的索赔、差评投诉……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账户依旧冻结,身无分文。昨夜那盏昏黄路灯下短暂的崩溃,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甚至不敢去想“今天”,这个词本身就带着巨大的重量和恐慌。腿伤意味着行动受限,车子半残意味着效率低下。房租的催缴单仿佛就贴在出租屋那扇斑驳的门上,平台的债务像无形的绞索。他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凭着惯性,麻木地推着这辆同样残破的“战友”,朝着那个同样冰冷、同样无法提供慰藉的“窝”挪去。
晨光熹微,一点点驱散着夜的深蓝。路边,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光。杨帆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橱窗,里面陈列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干得发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湿漉漉的口袋——空空如也。连买一个最便宜冷馒头的硬币都没有。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昨夜那通催命般的“天台订单”电话,像幽灵一样在他疲惫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空洞的眼睛……他用力甩甩头,试图将这不祥的画面驱逐出去。他现在自顾不暇,那点微弱的、对陌生人的担忧,在自身巨大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奢侈和无力。
回到那间狭小、潮湿、弥漫着霉味的出租屋,如同回到一个冰冷的墓穴。他脱下湿透冰冷、散发着泥腥味的衣裤,胡乱扔在地上。身体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臂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也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伤口边缘红肿发亮,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翻出抽屉角落里那瓶廉价的红药水,用棉签蘸着,笨拙而潦草地涂抹上去。药水刺激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再次冒出冷汗。没有纱布,他只能找来几张皱巴巴的、边缘泛黄的旧纸巾,勉强覆盖在伤口上,再用胶带歪歪扭扭地粘住。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体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左腿脚踝的肿痛更加清晰。饥饿感如同无数只小虫在胃里啃噬。他蜷缩着,用单薄的、带着霉味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饥饿中沉沉浮浮,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似乎与他无关。绝望像浓稠的墨汁,将他彻底浸染。就这样睡过去吧,也许不用再醒来……这个念头如同诱惑的低语,在意识边缘徘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泥潭时,一阵剧烈的、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如同重锤般砸在他混沌的感知上!
“咚!咚!咚!”
声音急促、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粗暴地撕裂了小屋死寂的空气。
杨帆猛地一震,如同惊弓之鸟,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谁?房东来催租了?平台的稽查人员找上门了?还是碧海豪庭那个愤怒的顾客派人来索赔了?!
每一种可能都指向更深的深渊!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希望敲门的人以为屋里没人,自行离开。
“咚!咚!咚!杨帆!杨帆你在不在?!” 门外传来的,却是一个有些熟悉、带着急切的中年男声。不是房东,也不是平台的人。
杨帆愣了一下,艰难地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这个声音。是……张记面馆的老张?!
“杨帆!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老张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伴随着更重的拍门声。
杨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张?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是来追讨昨天那碗摔坏的面钱?还是因为自己在他店里催单态度不好来算账?无论哪种,都意味着麻烦。他挣扎着坐起身,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挪地蹭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带着赴死般的沉重,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就霸道地钻了进来!只见老张——那个系着油腻围裙、身材敦实、平时嗓门洪亮的面馆老板,此刻正端着一个沉甸甸的、盖着盖子的不锈钢大碗站在门口。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油汗和忙碌的急躁,反而带着一种混杂着担忧和焦灼的急切。
“你小子!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电话也打不通!” 老张不由分说,一把将门推开,端着大碗挤了进来。他那双常年揉面、布满老茧的大手,此刻稳稳地托着碗底,碗口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张……张叔?” 杨帆被这阵仗弄懵了,靠着门框,一时反应不过来。
“废话!除了我还有谁管你死活!” 老张没好气地说,目光锐利地扫过杨帆苍白憔悴的脸、湿漉漉粘在额头的头发,以及那条明显不敢着地的伤腿,眉头拧成了疙瘩。“瞅瞅你这副鬼样子!昨晚上哪作死去了?腿怎么回事?淋雨淋的?还是摔了?”
他的语气很冲,像在训斥自家不省心的孩子,但那话语里不容错辨的关切,却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杨帆冰封的心湖。
“没……没事……” 杨帆下意识地想掩饰。
“没事个屁!” 老张打断他,首接把那个沉甸甸、热腾腾的大碗塞进杨帆手里,“拿着!趁热吃!”
碗很烫,隔着厚厚的毛巾垫手,热量依旧清晰地传递到掌心。杨帆下意识地揭开盖子,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骨头醇香和姜丝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乳白色的、粘稠的汤汁里,满满地浸泡着煮得软烂脱骨的大块牛腱子肉,金黄色的面条根根分明,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边缘焦脆的煎蛋,旁边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这分量,远不止一碗面!
“这……张叔,我……” 杨帆看着这碗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牛肉面,喉头猛地哽住了,一股酸涩的热流首冲眼眶。昨天那碗摔坏的面,他还没来得及赔偿,老张不仅没怪他,反而……
“别这啊那啊的!” 老张摆摆手,语气依旧粗声粗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听说了!昨晚星光大厦天台那事儿!你小子……行啊!没看出来,平时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刻能豁出命去!” 他用力拍了拍杨帆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让杨帆端不稳碗,“腿伤着了?赶紧吃!吃完好好歇着!这几天别跑了!钱是挣不完的!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