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衣领，流遍全身，带走最后一丝体温。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和灭顶的绝望感，如同这无边无际的暴雨，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他就像这水坑里的一粒泥沙，被命运随意地践踏、冲刷，最终不知流向何方。
他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一步一瘸，踉跄着，如同行尸走肉般，艰难地挪到路边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那微弱的光晕，在狂暴的雨幕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却成了这片冰冷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水渍和苔藓的路灯杆，杨帆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灯杆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湿透的水泥地上。泥水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
他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遗弃的、受伤的野狗。头盔早己不知掉落在何处，湿透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发梢、鼻尖、下巴不停地往下淌。他试图抱住自己取暖，手臂上的伤口被冰冷的湿衣服摩擦，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浸泡在泥水里、鞋帮开裂的旧跑鞋，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微微颤抖的双手。
积蓄己久的、巨大的委屈、痛苦、绝望、愤怒……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在暴雨如注的昏黄路灯下，在空无一人的冰冷街头，彻底爆发！
先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接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然后，这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啊——！！！”
哭声混在狂暴的雨声里，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绝望。他像个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又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儿，哭得浑身颤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污泥，肆意流淌。他哭自己的无能，哭命运的不公，哭那漂走的帝王蟹，哭那扇泼满红油的门，哭那永远还不清的债，哭这看不到尽头的、冰冷刺骨的雨夜……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随着这绝望的哭声，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他蜷缩在路灯下，在天地间这片巨大的、冰冷的、无情的雨幕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仿佛要将他连同这卑微的哭泣一起，彻底冲刷进城市黑暗的下水道里。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而不住地颤抖。就在这意识都有些模糊的绝望边缘，他那部同样被雨水浸透、屏幕布满水珠、却奇迹般还亮着微弱光芒的旧手机，在湿透的冲锋衣口袋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与这绝望雨夜格格不入的提示音：
【叮！您有新的订单！请尽快查看！】
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破了杨帆被绝望和泪水浸泡得麻木的意识。新的订单？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在他浑身湿透、腿脚受伤、餐食丢失、万念俱灰的时候？
一股荒谬绝伦的、夹杂着自嘲和毁灭般愤怒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他真想把这该死的、催命的手机狠狠砸进旁边的水坑里！让这无休止的、吸食他血肉的循环彻底终结！
就在他颤抖着手，几乎要付诸行动时，手机又接连震动了两下。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划开了湿漉漉的屏幕。
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他眯起了眼睛。水珠在屏幕上流淌，模糊了字迹。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屏幕，订单信息艰难地显现出来：
**订单号：** #D-20250622-23517
**取餐点：** 24小时粥铺 (和平路店)
**送餐点：** 星光大厦 天台
**餐品：** 皮蛋瘦肉粥（1份），奶黄包（2个）
**预计送达时间：** 23:45
**备注：** 能麻烦快一点吗？谢谢。
一个极其普通的夜宵单。取餐点不算远，送餐点……星光大厦天台？杨帆模糊的意识捕捉到这个有点奇怪的地点。送天台？这么晚了，还下着暴雨……
他麻木的手指往下滑动，想看看顾客的具体地址信息。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订单下方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顾客头像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头像是一张女生的自拍。照片有些模糊，光线也不好，像是随手拍的。但杨帆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一双很大、很黑的眼睛。即使在模糊的照片里，那双眼睛也异常清晰。不是那种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而是一种……空洞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和光芒的、深不见底的黑。像两口干涸的、绝望的深井。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麻木。
这张脸……这双眼睛……杨帆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呼吸在瞬间停滞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比这暴雨带来的寒意更甚，猛地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认识这双眼睛！或者说，他“感觉”到了这双眼睛背后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对一切都失去希望的……死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订单顾客的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刚刚印入杨帆脑海的、带着死寂眼神的头像。铃声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杨帆浑身僵硬，如同被冰封。他沾满污泥的手指悬在湿漉漉的屏幕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接？还是不接？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