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乔大壮正坐在院门口的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心事。吴二丫刚哄睡了乔天宝，自己也靠在炕沿上歇口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院外。她心里还惦记着上山采药的事，盘算着怎么跟乔大壮再说一次，让他彻底同意。
“大壮哥！大壮哥！”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吴二丫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小伙子，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院子。这人是村里的刘老三，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但消息灵通，路子也野。
刘老三几步窜到乔大壮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哥，跟你说个事儿，发财的路子！”
乔大壮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烟圈：“啥路子？”
“从隔壁城里来了个大富商，要在咱们这个镇上建个大厂房，急缺人手！活儿不轻松，是去扛水泥沙子，一袋子可沉了！”刘老三比划着，唾沫星子横飞，“但是，给钱痛快！一天一结，现钱！你想想，干上十天半个月，那钱……”他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光。
扛水泥沙子？乔大壮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是纯粹卖力气的苦活，累得能扒层皮。可“现钱”、“一天一结”这几个字眼，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家里刚添了丁，媳妇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她还念叨着要采药治腿……哪样不要钱？
“多少钱一天？”乔大壮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动。
刘老三伸出三个手指头：“这个数！足足的！比在家刨地强多了吧？我打听清楚了，明天一早就开工，去晚了可就没坑了！怎么样，哥，去不去？咱俩搭个伴儿！”
屋里的吴二丫听得真切，心里咯噔一下。扛水泥沙子……上辈子乔大壮也常干这种活，每次回来都累得像条死狗，脾气也暴躁得很。可她也清楚，这是来钱最快的笨办法。如果乔大壮去了，家里的开销或许能宽裕些，自己治腿的事……她捏了捏拳头，心里五味杂陈。
乔大壮沉默了片刻，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呀哥！”刘老三急了，“这好事儿可不等人！明天早上村口，我等你啊！”说完，不等乔大壮再搭话，他又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乔大壮站在院子里，望着刘老三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屋门，眼神复杂。吴二丫悄悄移开目光，假装整理着炕上的被褥，心跳却有些快。他会去吗？去了，是好是坏？吴二丫听到“抗包泥沙”西个字，心里一动。她采一天草药，运气好的时候也就挣个两毛钱。
“我去！我去抗泥沙包”吴二丫突然走到院子里说。
“你去？”乔大壮瞪大眼睛，“你一个女人家，还瘸着腿，怎么去抗包泥沙？”
“我腿是瘸，但我有力气啊，”吴二丫急切地说，“再说了，我腿瘸不是天生的，是后台伤的，只要有钱治，就能好。”
乔大壮摇头，“不行，那活太累了，你受不了。”
“我能行！”吴二丫坚持道，“我上辈子…我是说，我以前在家干活也不少，力气不比男人小。”
“那你就这么看着我一辈子瘸着腿？”吴二丫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想治好我的腿！”
乔大壮沉默了。
吴二丫攥紧了拳头，没说话。
乔大壮看了眼吴二丫，突然说：“我一个去就行了。我勤快点，说不定能多赚点钱”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多长时间，你脚还没好！，万一再伤着，真是得不偿失呢”吴二丫急了。
“好得差不多了，”乔大壮站起来走了两步，“你那草药挺管用的。”
李翠花从外面回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冷笑一声，“这又是去挖什么草药赚钱呀？还真以为认识几种草药，就觉得自己能赚钱了？”
“娘，刚刚刘老三过来，他说镇上要新建一个工厂，那边招人抗泥沙包，一天能有不少工钱。”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我想去，多赚点钱，给二丫看看腿。”
李翠花一听“给二丫看腿”这几个字，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像挂了个油瓶。
“瘸子就是瘸子，治得好吗？花那冤枉钱干啥，还不如给我的丽儿买点好东西。”她声音陡然拔高，尖细得有些刺耳。
“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怎的？竟然想着抗沙包赚钱给这瘸子祸祸，钱烧的慌？万一脚再伤着了，谁伺候你？”她越想越生气，唾沫星子横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乔大壮是做了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我会小心的。” 乔大壮闷声闷气地回。
“小心？说的轻巧！那可是卖力气的活，一袋泥沙多沉你知道吗？” 李翠花见他不为所动，气得胸口起伏。“就你这身板，再去折腾，是嫌命长了？”
她眼珠子一转，话锋也跟着转。“再说了，吴二丫那腿，是老毛病了，看什么看？我看就是白花钱！有那钱，还不如给丽儿多买几尺布，给小外孙扯件衣裳！”
乔大壮听着李翠花尖酸刻薄的话，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想起吴二丫这些日子的操劳，想起她瘸着腿，却总是不声不响地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他脚受伤那次，二丫采来的马鞭草，他娘当时也是这般不信，结果呢？他的脚踝消肿了，好得利索。还有前些天，小姑子乔丽儿一家吃野猪肉吃坏了肚子，也是二丫采的莱菔子起了作用，救了急。
他娘总说二丫是个累赘，是个只会花钱的瘸子。可乔大壮心里清楚，二丫比谁都想好好过日子。她想治好腿，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想能多分担些家里的活计，想能堂堂正正地走路，不再被人指指点点。
他看着二丫，她的侧脸很平静，但乔大壮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那股劲儿。她很少抱怨，也很少为自己辩解，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她提出要去山里采药，也是想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不想再看他娘的脸色。
“娘，二丫的腿，我想给她治。”大壮坚定的说道。
“哟，现在知道心疼媳妇了？” 李翠花嗤笑一声，嘴角撇得能挂住油壶。
“我告诉你，乔大壮，你赚那点钱，还不够人家郎中塞牙缝的！别到时候钱没赚到，人先累趴下了，还得我跟你媳妇伺候你！”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己经看到乔大壮累倒的凄惨模样。
“我看你是被吴二丫灌了迷魂汤，一心向着她！”
“她一个瘸子，值得你这么糟践自己？”
乔大壮没吭声，心里却越发坚定。他想起刘老三说的去镇上扛泥沙包的事，虽然辛苦，但工钱给得实在。以前，他或许会犹豫，会觉得苦。但现在，他觉得这活计简首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要赚钱，不是为了听他娘的夸奖，也不是为了让乔丽儿高看一眼，就是为了二丫。
他想看到二丫能像村里其他妇人一样，脚步轻快地走路，甚至能追着大妞满院子跑。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二丫的腿好了，他娘那张刻薄的嘴脸会是何等精彩，说不定还会嘟囔着“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己经闻到了码头上泥沙的腥气，也仿佛看到了二丫脸上久违的、真正轻松的笑容。这钱，他必须去挣。这腿，他必须给她治。
“娘，二丫是我媳妇，大妞的娘。我是一家之主，我不去谁去？”乔大壮眼神黯了黯，但语气依旧。
李翠花被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噎得够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以前拿捏乔大壮，只要摆出长辈的款，或者哭闹几句，乔大壮多半会妥协。可现在，这小子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不管！这活儿，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李翠花开始撒泼，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作势要哭。“你要是敢去，就是不孝！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乔大壮看着她，眼神复杂。他知道李翠花不是真心疼他，不过是舍不得他赚的钱可能花在吴二丫身上。更深层的原因，她怕是也不想看到吴二丫的腿好了，日子过舒坦了。
“娘，这事我己经定了。”乔大壮说完，不再看李翠花，转身回了屋。
留下李翠花坐在门槛上，干嚎了几声，见没人理她，也觉得没趣，悻悻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心里却把吴二丫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瘸子，狐媚子！早晚把大壮给勾走魂了！”她盘算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还得想别的法子搅黄了。不然，那吴二丫的腿真要是治好了，以后在这个家，她还怎么拿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