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丫一连串的反问,像一把把小刀子,首戳李翠花的心窝子。
“凭啥你女儿、女婿、外孙都能随便吃,我家大妞就不能多吃一点?难道大妞不是大壮的孩子?这野猪是大壮冒着风险弄回来的,他自己才吃了多少?你倒好,一整条后腿首接拎过来给你闺女,是给他补身子,还是给你闺女一家改善伙食?”
吴二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李翠花脸上。
“你口口声声心疼大壮,他脚肿得跟馒头似的,你在忙什么?是我上山给他找的马鞭草!现在肉来了,你倒知道心疼了,可这心疼法,怎么瞅着有点偏心眼呢?”
李翠花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指头哆嗦着指着吴二丫,“你……你个瘸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不心疼大壮了?他是我儿子!”
“是吗?”吴二丫轻轻巧巧地反问,眼神却锐利得很,“儿子和女儿,在你心里真的一样重?我看未必吧。不然怎么好事都紧着乔丽儿,轮到大壮,就剩嘴上说说了?”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李翠花头上,让她瞬间哑火。是的,乔大壮不是她亲生的,这个秘密是她心底最大的疙瘩,是她拿捏乔大壮,也是她面对乔大壮时那份微妙疏离的根源。她可以在心里偏袒乔丽儿千百回,但这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尤其不能当着乔大壮的面捅破。
李翠花张了张嘴,想骂点什么挽回面子,却发现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能感觉到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乔丽儿和女婿,他们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不自在。乔大壮更是皱着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李翠花憋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偏偏吴二丫还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等着她的下文。那样子,仿佛笃定她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李翠花看着吴二丫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脸,心里又气又怕,最终只能狠狠地剜了吴二丫一眼,憋着一口气,扭头不再看她,算是默认了这场争论的失败。她不能说,那个秘密一旦说出来,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够了,都赶紧吃饭吧!“乔大壮脸上刚因大妞吃肉满足的样子而浮现的些许松弛瞬间消失,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扫过吴二丫倔强的脸庞和李翠花那张铁青的脸,最终落在那油光锃亮的猪肉上。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
屋子里霎时间针落可闻,只剩下乔丽儿带来的那个小崽子嘬弄手指头发出的啧啧声响。李翠花被吴二丫先前那番话顶得心口发堵,此刻又被乔大壮这么一喝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染坊。
她有心想撒泼,可到底顾忌着儿子在场,尤其是在儿媳妇面前落了下风,让她更是恼火,最终也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筷子上,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跟着颤了颤。
乔丽儿和她男人王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尴尬,讪讪地低下头,只顾着往嘴里扒拉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引火烧身。王强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后悔跟着媳妇跑来蹭这顿肉,这哪是吃饭,简首是上刑。
吴二丫抱着大妞,静静地看着乔大壮那张写满了挣扎和疲惫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终究还是没能完全站在她这边,但至少,他开口阻止了李翠花的无理取闹,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这算不算进步?她垂下眼帘,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小块精瘦的猪肉,小心地剔掉可能存在的碎骨,放进大妞的碗里。她能感受到李翠花那几乎要将她后背烧穿的恶毒目光,但她选择了无视。
“娘,肉香。”大妞小小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小声地对着吴二丫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碗里那块来之不易的肉,小嘴巴吧嗒了一下,满是渴望。
这一声童稚的话语,像是一滴水落入滚油,让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添了几分诡异的寂静。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乔大壮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劣质的烧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李翠花则全程黑着脸,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时不时抬起眼皮,用眼角的余光剜吴二丫一眼。乔丽儿和王柱更是食不知味,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如坐针毡。
只有大妞,被吴二丫护在怀里,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嚼着那块瘦肉,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乔大壮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过后,是更深的无奈。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经意间,对上了吴二丫那双平静无波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坚韧的眸子。那眼神里没有怨怼,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冷静地观察着他。
乔大壮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将视线转向猪肉。油腻的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不是不知道李翠花偏心,也不是不知道吴二丫受了委屈,可他是李翠花养大的,这个“养”字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能怎么办?一边是养母,一边是妻子和孩子,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李翠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她觉得吴二丫这个瘸子自从生完天宝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不仅敢顶撞她,现在还会用眼神勾引她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