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之川躺在床上,西周的寂静像潮水般漫上来,躯体的疲惫一寸寸侵占意识,如同浸了水的棉絮,不断下沉、涣散。
他感到自己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拽向深处,挣扎的念头刚起便消散了,只剩一片混沌的黑暗在视野里蔓延。
“走,你们给我走,以后别进这个屋子,我到时候要死就找个河跳下去,从来就没指望你们!”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说辞。
这是梦……吗?
那为什么那么真实?
谁在哭?心被这声音揪得生疼。
卓之川又看见外婆拿着鸡毛掸子赶那对畜生,争吵声、骂声、哭声一股儿塞进他脑袋。
季柃苔坐在地上哭,为啥坐在地上哭?他不是把小孩儿哄睡着了?
“咚——”
三人互相推搡之际,肖梅一个失手将外婆推倒在地,季柃苔的哭声骤然撕破空气,手脚并用爬过去抱着外婆,泪水连串砸向外婆苍老的面容。
卓之川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季柃苔这般嚎啕大哭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豁道口子,血流个不停。
他使尽力气往前面冲,但脚好像被钉在原地,怎么用力都丝毫未动,就眼睁睁看着那场闹剧继续上演。
肖梅骂骂咧咧在家中翻箱倒柜,整齐的屋子被弄得稀巴烂,衣服、碎布、书本……散地满地都是。
翻了半天,她从最底下的报纸中抽出一沓票子,随即破口大骂。
“总说没钱没钱,这不是有钱!”
肖梅的指尖沾着唾沫,一张一张地捻着那沓钞票,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在她手里沙沙作响。
还不看其他零零散散的钱,这就有十六张,肖梅举着钱喊道:
“方鸿志,你看清楚,你的好妈!偏心偏到太平洋去了,都是孙子,你儿子是根草,拿个瘸子当块宝!”
外婆撑着力气站起来,首到看着肖梅拿钱出门,才扯着她往外迈的腿:“你放下,这是苔苔爸妈的赔偿款,你不准拿走……”
“妈,没我和鸿志,你能把燕燕两人骨灰和这个瘸子带回来?这是我们该拿的。”
肖梅嘲讽完,转身冲出门。
“我现在去让肖梅把钱还回来。”一首蹲在门口抽烟的方鸿志回魂,丢下话便紧随肖梅身后。
闹剧停止,夏夜停滞的蝉鸣又响了起来,屋中传出祖孙两人哭声。
外婆慢慢移过去,缓缓捡起地上散落的钱,一张张数过去,只剩一千了,眼泪无声滴在纸币上,治苔苔的腿又得等好久了。
“苔苔不怕哈,外婆在外婆在。”老人抱着季柃苔,颤抖的手擦小孩儿的眼泪鼻涕,
静了片刻,落寞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她不能倒下,苔苔没了她,肯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她得多活几年,至少得看着苔苔长大。
“外婆,我不怕,等我腿好了,我赶跑他们,你不哭了好不好……”
季柃苔的泪水还往外涌,模糊着眼睛,用手擦外婆脸上的泪,抱着外婆浑身发抖。
不过是八岁的孩子,他害怕。
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外婆,外婆是为了护着自己才这么舅舅舅娘欺负,他虽然小但他都懂。
两人在地上坐了多久,卓之川就在跪了多久,他有些怀疑,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所以,他真的重生了吗?
还是,这是老天给他开的玩笑,遇见季柃苔、拥有季柃苔、失去季柃苔,触底就会反弹,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其实……全都是梦吧……
“季柃苔!”
卓之川大喊一声,浑身汗涔涔地被惊醒,光着脚跑出门,压根没管地上的碎石沙砾,反正都比不过心疼。
“哥哥,你怎么又哭了。”
卓之川听到小孩儿的声音,才从重重叠叠的梦境中幡然醒悟,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向季柃苔。
是热的,不是冰的,不是梦。
这个才是现实,刚才是梦。
是梦。
季柃苔安静地被卓之川抱着,偷偷摸摸往卓之川裤兜里放糖。
昨晚他也好难受,但他抱着哥哥就没那么难受,今天哥哥也哭了,好像比他还难受耶,他应该乖乖让哥哥多抱会儿的。
苔苔是个小抱熊,昨天外婆给他洗了澡,还是香香的小抱熊。
哥哥会不会喜欢?
但好像昨天哭得有些难看,哥哥给他擦眼泪还有些小嫌弃。
可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的苔苔很干净啊,不然哥哥咋抱这么久。
哥哥肯定喜欢!
卓之川抱了半刻钟,心中的惊吓才因怀中的真实慢慢退却,丝毫不知道季柃苔小脑袋瓜子东想西想的。
屋里响起外婆的声音,他才起身推着小孩儿去吃早饭。
“哎呀,咋鞋子都不穿?”
外婆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转身去门口鞋柜拿凉拖,“快穿鞋,天热也不能赤脚啊,待会扎着咋办?”
“谢谢阿婆。”卓之川穿上外婆递来的鞋子,除了前世的季柃苔,外婆是第二个关心他的人,“下次我记得穿鞋。”
“小卓,一起吃个早饭吧,我去给你盛粥,以后要是不介意都来阿婆这里吃,免得出去花钱买。”
卓之川愣愣看着往厨房走的外婆,感觉身侧的手被拉了拉,低头一看,季柃苔又在傻呼呼地笑。
“哥哥,外婆做饭好好吃的,你肯定会喜欢,苔苔每天等你吃饭哦。”
“嗯。”卓之川抬手揉了揉季柃苔毛茸茸的脑袋,不错,手感真好。
他接过外婆递来的粥,余光看着一旁大口吃粥的季柃苔,眼底团出笑意,捧着碗一口喝完,“好吃。”
外婆笑个不停,清粥不都是那个味儿,还分好吃不好吃,又来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儿。
看着一大一小吃饭的模样,不知道为啥,她忽然觉得两人有些像,应该是缘分吧。
想想也是,这片老住房,听说要拆迁改成新厂房,住在附近的人也不多,小卓能租到这里,怎么不算是缘分。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哩。”
外婆不知道的是,她今日随口的话,未来很长时间里,季柃苔和卓之川成为彼此的家人。
一辈子都不曾分开。
……
“阿婆,苔苔,我去干活儿了。”卓之川匆匆扒完碗里最后一口,放下身子站起身,和两人打招呼往屋外走。
季柃苔从碗里探出头来,“哥哥,晚上回来吃饭哦。”
“知道了,你们饿就先吃,我今天回来会有些晚。”
卓之川进屋换鞋,叠着麻袋塞进背包,转眼想了想,从外婆放废品的地方找出一个黑不溜秋的麻袋。
这个麻袋好,还有鱼腥味,恶心不死方鸿志,昨晚那三拳打轻了,今天再去给方鸿志几脚。
要当畜生不当人,就得拿装鱼的麻袋套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