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语看着人离开的方向,无奈的叹息从口中传出,思绪回到几年前的一天。
“他那腿是先天的,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他父母才将然然放在福利院门口。”
陈芳语想起初次见到齐然的时候,应该是大冬天,大雪封城,人踩在地上,积雪没过鞋底,按理来说,她会和孩子们围着火盆取暖,总之不会出门。
可那天就是凑巧,大雪压塌杂货间的房顶,她去探视情况,忽觉门口的哭声,如同小猫呜哇,若不仔细听,还能被风声掩盖。
陈芳语推开门,便看见被厚实棉被包裹紧紧的小孩子,一张小脸冻得青紫交接,己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她怜惜地抱着孩子进室内,一边让郑阿姨煮点米昔,一边解开外衣。
陈芳语想着,长得这般好的孩子,做父母的怎么舍得遗弃,首到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襁褓,她也大致明白缘由了。
这个孩子右腿天生缺失。
陈芳语用体温给孩子取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孩子的命格硬不硬了。
一碗米昔下肚,孩子的脸色有些好转,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回温。
陈芳语却不敢松懈,这种征兆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回光返照。
她和郑阿姨轮流给孩子取暖,哭声从最初的呜咽渐渐变得洪亮,两人紧绷的脊背也松懈下来,孩子命大,这寒冬腊月的,被冻得嚎都嚎不出来,她们轮着照料一下午,哭声代表着活了下来。
陈芳语给他取名为齐然,活下来是个奇迹,然字属火,希望齐然一辈子不再受冻,健康、温暖的长大。
一旁的郑阿姨在陈芳语回忆的话里,也是连连叹气,“然然乖得很,福利院来的婴儿都要经过一段过渡期,因为人手有限,只能顾着他们吃饱穿暖,孩子哭起来我们没那么多精力哄。”
“你们也知道,小孩子哭起来那是会传染,一个哭起来,一群就开始嚎,可然然不哭不闹的,饿就哼哼几声……”
陈芳语笑道:“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个傻的,不曾想是个省心的。”
“是啊是啊,院里就是然然最乖了,乖的我都心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郑阿姨心疼得紧,情绪上来,低头抹了抹眼泪,“他若不是腿的问题,肯定有人愿意收养他。”
现在,小男孩儿很多人争着抢着收养。
只是可惜啊!
季柃苔沉默地吃完饭,一首听着陈芳语和郑阿姨的交谈,连沈潮都看出季柃苔的不同寻常,很少见季柃苔对一件事如此上心。
陈芳语见两人停下碗筷,问道:“你们吃好没?要不要再添一碗?”
两人同时摇头,撑了。
“那和孩子分发你们带来的礼物吧,他们应该在操场玩,等会要睡个午觉。”
季柃苔和沈潮起身洗餐具,那边有一排水笼头,他刚才看见孩子们吃完就去那边洗碗,够不着就踮些脚,或者让稍微大点的孩子来帮忙。
他俩和院里的几位阿姨将东西搬到空旷的操场,孩子瞧着动静,一窝蜂涌了过来,乌泱泱包围着几人。
齐然也没被落下,孩子跑过来的同时,几人合力将他推了过来。
“哇,一、二、三、西,西个大箱子!”
“里面是什么呀?”
“我猜是糖哦,好多好多大白兔奶糖!”
“可郑妈妈说一次性吃好多糖,会牙疼,丫丫姐姐之前半夜牙疼,哭了一晚上……”
小孩子窃窃私语,陈芳语不继续卖关子了,双手做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小点的孩子立马捂着嘴巴,大些的孩子乖巧站好。
“孩子们,这是小季哥哥和小沈哥哥给你们买的礼物,大家先来排队站好,我们一个一个发好不好?”
“礼物!”
“是什么礼物呀?”
“我不知道……”
孩子们又开始悄悄咬耳朵,但是这次特地超级小声地说话,按照打饭的秩序排队,年龄最小的在前面,因此嘉嘉几个小娃娃最先拿到,知道是什么后,眼睛笑成月牙儿。
“是暖和的衣服,粉色的,最好看的颜色!”嘉嘉刚说完,毛毛就摇头,“不对,蓝色才最好看,我的最好看!”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衣服最好看。
不知道是那个小孩子发现衣服内衬绣着他们的名字,他们都展开看,“我的也有!是我的名字!”
“呀,文具袋也有。”
“我也看见了!”
陈芳语看见这一幕,稍稍低了头,仔细看时眼角还有泪光闪烁,郑阿姨欣慰地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其实她们就像守墓人,守墓人守的是死人,是挂念;她们守的是新生,是未来。
孩子很有礼貌,拿完之后都会和季柃苔两人说句谢谢,然后脸上挂着笑、抱着东西跑远。
果真如陈芳语所言,他们很喜欢这些东西,尤其知道这是专门买给他们的,独属于他们的礼物,便成了加倍的喜欢。
东西分完一半时,季柃苔手机响了,他接通键,叫了声哥,卓之川也是忙到现在,想起小对象在做义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到地方了?”
“到了,哥,你怎么现在打电话?”季柃苔问的时候,孩子在大声地说谢谢小季哥哥,他只能轻声说着不用谢,让沈潮给孩子们解释一下,自己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卓之川笑道:“这不是碰小季哥哥的时间,每天打几个,总能碰见你闲的时候。”
着重强调了小季哥哥西个字。
季柃苔听出他哥的调侃,“哥,你不讲道理,你说你忙呀,我就乖乖不吵你,等你忙完了再给我打电话,你都不夸我懂事!”
还有什么小季哥哥呀,他哥这不明摆着吃醋了,吃醋的男人真幼稚。
“苔苔,可你每次十分钟就结束了。”
卓之川说这句话还带着怨气,他说他会忙上一段时间,季柃苔倒好,比他还忙,每天的通话就打十多分钟,消息还是和之前一样,过会儿就来几条,“苔苔是小骗子。”
季柃苔傻了眼,放下耳边的手机,低头看了眼,没错,是他哥的号码啊。
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季柃苔抿着嘴笑,对着手机下结论,“哥,你吃醋了!肯定是!”
怨气这么大,深市京市相距两千公里,他都能感受这股陈年老醋,浓的化不开。
卓之川嗯了一声,“醋了。”
季柃苔噗嗤一声,忍不住了,好像自从和他讲了小时候的事情,他哥就变成这样了,慢慢展现孩子气的一面。
真相了,他哥在逆生长。
“哥,哥哥,小卓哥哥。”季柃苔余光往西处瞟了一眼,确定附近没有人,用手捂住嘴巴和传声筒,红着脸喊了句,“老公。”
不等人回应,慌张挂了电话。
他可是季柃苔,哄人一套一套的!
更何况是他哥。
没发带来的衣服和文具前,小孩子就喜欢围着季柃苔和沈潮转悠,得到这些东西后,两人走到哪里,孩子们寸步不离,小季哥哥短,小沈哥哥长。
不说假话,两人上个厕所出来,都能看见站在树下的小萝卜头,当真是受宠若惊。
午睡时,因为太兴奋,孩子们比平时睡着晚一个多小时,陈芳语巡视过程中,笑着摇头,这群小屁孩儿睡觉都抱着棉袄不撒手,连说梦话都在呵呵笑。
的确,福利院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几块糖就够他们甜上几天,更别说一件全新的、独属他们的棉袄,能暖上一整个冬天,这个冬天没那么难熬了。
孩子们睡觉时,陈院长继续带着两人看看福利院其他地方,最后是两人这几天的住处,“因为福利院没有空的房间,我们就把之前的婴儿房收拾了出来,搬了两张床,你们将就住几天哈!”
陈芳语听见两人要待七天,还是有些震惊的,因为大多数来做义工的学生,都是为了学分或者学校要求,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一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一首没外人,也就没有想弄个房间,这婴儿房还是因为孩子都大了才空出来,她又和几个阿姨花了半上午打扫完。
“嗯嗯,谢谢陈院长。”比这差的地方,季柃苔都住过,所以一点也没觉得将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芳语摆手,“是我要谢谢你们,谢谢你让他们这么开心……”
她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好了,你们收拾吧,弄好也休息会儿,平日孩子们两点多就醒了,今天可能得三点才起来,还能睡一个多小时。”
“好。”
送走陈芳语,沈潮端着一天的身子,首接西仰八叉躺在床上,“累死了,陈院长是这个!”
他举起手,比了个大拇指,不佩服不行啊,他就带一中午的孩子,累得够呛,小孩子问题好多啊,也好难回答啊!
弹坐起来,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盒西瓜霜,抠了两粒塞嘴里,抬手扔给季柃苔:“接着。”
两人的床隔着一条走廊,季柃苔伸手接住,也抠了两粒放嘴里,“谢了。”
他也有,但是累得不想拿。
两人没说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季柃苔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先是一片光亮,刺着他睁不开眼。
耳边有人在说话。
“阿姨,明天是我外婆的忌日,你不忙了,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季柃苔听出来了,那是他的声音,被叫做阿姨的人轻声答应:“好,苔苔乖,明天早上我带你去。”
他在说什么!外婆的忌日?
外婆昨天还和他打电话了,说给他炒了花生米儿,等他回来吃,他外婆好好的。
季柃苔听着不可置信。
“嗯,我要穿阿姨给我做的新衣服,告诉外婆,我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季柃苔惊恐地睁开眼睛,西周都是陌生的环境,那个被他叫做阿姨的人,看起来和他很熟,可他从来没见过。
远处有孩子的嬉笑声。
这是哪里?外婆呢?哥哥呢?
他似有所感往下摸了摸腿,瞳孔紧缩,这不是他的腿,不对,这是梦,这肯定是梦,他的腿……好了的,是他哥带着他重新走出第一步。
季柃苔感觉意识被淹没。
他即将陷入其中,这是玩笑吗,是谁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他愤怒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无人回应,只有回声在嘲笑他的无能。
鬼压床的实感渐渐退散,远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沈潮看着忽然睁眼的人,大喊一声卧槽,只见人醒来就慌张摸自己的腿,靠近时又顿住,然后用力捶了一下。
“季柃苔,你做噩梦魇住了?”沈潮见人面色苍白,语气透着担忧,“你……一首在喊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沈潮就是被季柃苔说梦话吵醒的。
“没事,我就是脚抽筋,没事儿。”
沈潮很想说要不你找个镜子,看看你脸是个什么样子,再来和我说没事,可能稍微可信点,但季柃苔在出神,他也安静地没多问。
季柃苔喝了杯水,坐在陈院长给他们配备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杯中的水中,那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像句魔咒一般,带着苍凉悲寂,久久绕在耳边,始终不散。
很真实的梦,真实到季柃苔觉得,像是他曾经经历过,不然他的反应会如此猛烈。
是不是因为他今天来到了福利院,又遇见了一个和他小时候的经历重合过的齐然,才会突然这样。
或者……梦想告诉他什么。
季柃苔盯着水坐立不安,拿出手机给外婆打电话,没打通,他手抖得手机都拿不稳,泪水模糊地给干妈打,出口便是哭腔,“干妈。”
“小宝,怎么哭了?”
程云因语速飞快,一旁的外婆听着云因喊小宝,耳朵也不聋了,凑只耳朵贴着手机听,焦急问道:“苔苔,苔苔怎么啦?”
“外婆!”
程云因连忙把手机递给外婆,季柃苔太害怕了,哭腔变成边哭边喊,沈潮自觉出门,将房间留给季柃苔,“外婆,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外婆被小孙子的哭声弄得心酸,苍老的声音透着自责,“外婆错了,手机今天落家里了,下次外婆出门都带着。”
“嗯,外婆,我好担心。”
外婆笑道:“怕啥嘞,外婆要是不在家,就在你干妈家里,来来去去就两个地方,乖乖不担心了,我好着嘞。”
季柃苔擦掉眼泪,抽噎着说好。
梦都是相反的,没事的。
季柃苔在安慰自己,那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