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拐进村口,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猪嚎声。
戴国强正在自家院前的空地上杀猪,几个壮汉按着一头的黑猪,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噗嗤——”
刀尖没入猪颈的瞬间,鲜血像喷泉般迸溅出来,在地上汇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猪的西肢剧烈抽搐着,发出最后几声凄厉的哀鸣。血沫从鼻腔喷出,混着唾液拉出长长的丝。
陆千禾突然僵在原地。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眼前鲜红的血液突然扭曲成记忆中的画面,那个雨夜,安心倒在血泊里,身下的雨水被染成淡粉色。
十五岁的他跪在旁边,手上沾满黏腻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千禾?”许瑶瑶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她看见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又急又浅。
“我...我去楼上...”陆千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就往许家小楼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戴齐明举着杀猪刀喊道:“哎!陆老师!晚上来吃杀猪菜啊!”
可陆千禾己经消失在楼梯拐角,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许瑶瑶顾不上解释,急匆匆追了上去。
推开房门时,她看见陆千禾蜷缩在床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那个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片风中的落叶。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像接近一只受惊的动物。
当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一把拽进怀里。
陆千禾把脸埋在她颈窝,呼吸还是乱的,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领。
“没事了...”许瑶瑶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安抚小时候那个被噩梦惊醒的小胖子,“我在这呢。”
窗外,戴国强正麻利地分割着猪肉,鲜红的肉块挂在铁钩上微微晃动。
谁也不知道,此刻楼上有个人正为十年前没能止住的血而颤抖。
夜雨淅沥,向来健壮的陆千禾竟发起高烧。
许瑶瑶急忙叫戴齐明开车送他去镇卫生院。雨点敲打着车窗,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少年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死去的土狗,眼神空洞得吓人。
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泪决堤。
那时的他被人欺负取笑都只是笑笑,却在狗死后不久突然转学。
许瑶瑶望着病床上苍白的脸,心里泛起酸涩。
“陆老师看着那么壮实居然会生病?”戴齐明边打游戏边嘟囔。
许瑶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铜墙铁壁都会生锈!”她叉着腰数落,“你们偏要在那儿杀猪,他没见过这场面......”
戴齐明揉着脑袋小声辩解:“村里不都在那儿杀猪嘛......再说他个兽医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许瑶瑶轻轻擦去陆千禾额头的冷汗。
他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窗外的雨声渐密,像极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她着他冰凉的手指,轻声问道。病床上的人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许瑶瑶守在病床边,看着陆千禾苍白的脸色,心里揪得发疼。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戴齐明打完一局游戏,抬头看了眼吊瓶:“快滴完了,我去叫护士。”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陆千禾突然开始不安地挣扎,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许瑶瑶凑近才听清,他在说:“救救它......救救......”
她想起十年前那只死去的土狗,想起他转学前那段日子的反常。
那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教室角落,校服上时常带着可疑的污渍。有次她甚至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绷带......
“不要......妈......”陆千禾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输液管都被扯得晃动。
许瑶瑶赶紧按住他的手臂,却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
护士进来换药时,许瑶瑶装作不经意地问:“他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护士熟练地调整着点滴速度:“这个啊,看着像是旧伤了,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许瑶瑶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他之前总是穿着长袖,即使在最热的夏天;想起他从不让人碰他的后背;想起他那个酗酒的父亲......
“瑶瑶......”陆千禾突然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呢。要喝水吗?”她赶紧握住他的手。
陆千禾摇摇头,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我梦见......安心了......”
许瑶瑶心头一震。安心就是当年那只土狗的名字。
陆千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它是......”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那天晚上,他死死护住怀里的安心,却被醉醺醺的父亲一皮带抽在背上。皮开肉绽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首到继母用麻绳把他捆在椅子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安心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五岁的弟弟在一旁咯咯笑着拍手。那笑声混着安心的哀鸣,成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安心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温暖。她走的那天,把这只小土狗塞进他怀里,说:“它会替我陪着你。”
后来连这点念想都被硬生生夺走了。
“都过去了。以后我保护你。”许瑶瑶红着眼睛,轻轻抱住他。
陆千禾把脸埋在她肩头,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
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天,只是这次,终于有人为他撑伞了。
就在这时陆千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喂......”他的声音有些哑。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女声,许瑶瑶只隐约听见“医院”、“你爸爸”几个词。
陆千禾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只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的雨出神,指节攥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