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余晖斜斜地打在安心宠物医院的玻璃门上,陆千禾一边整理着衬衫的袖口,一边快步往外走。他今天特意调了早班,就为了去新家等家具送货。
他刚走出去,一个农村妇女便上前叫住他:“张云开?”
这个十几年没听过的名字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陆千禾猛地顿住脚步,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正怯生生地站在台阶下。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粗糙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妇女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是张云开吧?”
十年前那个穿着崭新红棉袄的年轻妇人,如今像棵被风霜摧折的老树。
记忆里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变成了干枯的短发,曾经圆润的脸颊凹陷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被太阳晒得脱皮的鼻梁上还留着当年被他爸用烟头烫的疤。
最刺眼的是她那双眼睛,从前总闪着精明的光,现在却浑浊得像两潭死水。
陆千禾记得她刚嫁过来时,就是这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妈留下的搪瓷碗,第二天那些碗就全进了垃圾堆。
她就是他爸后面娶的后妈林秋菊。
陆千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是啊,那个两百斤的“张胖子”早就消失了,连同那个屈辱的童年一起被埋葬在记忆深处。
“你认错人了。”他声音冷得像冰,抬腕看了眼手表,“我叫陆千禾。”
妇女突然激动地上前一步:“就是你!这双眼睛跟你妈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爸病了,肝癌晚期...就想见你最后一面……”
陆千禾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节因用力紧握成拳而泛出青白。
屏幕里的男人早己不是记忆中那个佝偻着背、眼神闪烁的懦夫。如今的他就如同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浑浊的眼球嵌在深陷的眼窝里,插满管子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最后说一次,你认错人了。”
说完他便抬步而去,林秋菊看着他的背影,哪里还有当年那个胖少年的影子?两百斤的肥肉,乡下口音,还有那个令人作呕的姓氏,早被他用十年时间一点点凌迟处死。
妇女的哭声追着他远去的背影:“当年的事是我们做错了,你爸也很后悔,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回去看……”
汽车的引擎轰鸣盖过所有声音。后视镜里,林秋菊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转角处,苏锦茉松开紧攥的窗帘。
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着听诊器,刚才那场对话的每个字都像毒蛇般钻进她耳朵。玻璃窗上,她的倒影缓缓勾起嘴角。
“陆院长……”她对着空荡荡的诊室轻声说,“原来你还有这么有趣的秘密。”
诊疗台上,一只布偶猫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苏锦茉漫不经心地抓起手术剪,咔嚓剪断一截绷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陆千禾躺在新家的真皮沙发上,修长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沙发长度。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却依然能看出宽肩窄腰的优越比例。一只手无力地搭在眼睛上,突出的腕骨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指缝间漏出的天花板灯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今天那个女人的脸不断在脑海中闪回,她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粗糙的手指上还留着当年被他爸推倒时留下的伤疤。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十岁那年妈妈离开后,他被塞进阁楼那个积满灰尘的储物间。
唯一的光亮是安心湿漉漉的鼻子蹭在他掌心的温度,那条妈妈和他一起从路边捡回来的土狗,他们给它取名叫安心,总爱把脑袋搁在他膝盖上打盹。
突然,刺耳的狗叫声在脑海中炸响。
那个暴雨夜,他浑身发抖地攥着沾血的银行卡,林秋菊尖锐的笑声混着雷声在耳边炸响——
“汪!”
楼下突然传来狗叫声。
陆千禾猛地睁开眼,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锁屏照片里,许瑶瑶正抱着沙糖桔笑得灿烂。
他抓起手机,指尖悬在那个未接来电上许久,最终划开了相册。
密码是自己的生日,相册里存着一张模糊的老照片:脏兮兮的小男孩抱着一只黄狗却依旧笑的开心,身后是年轻时的陆父和陆母,背景是早己拆迁的老房子。
陆千禾仰躺在沙发上,修长的身躯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色衬衫的袖口随着他抬臂的动作滑落,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都过去了,不是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那些零星的温暖记忆在脑海中闪回……妈妈做的红烧肉香气,安心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手心,甚至还有那个男人偶尔带他去公园时买的棉花糖。
但紧接着,就是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还有那张被强行抢走的银行卡。
心口传来钝痛,像有人拿着生锈的刀子在慢慢搅动。
陆千禾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抽动,手指死死按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画面浮现。
“不该原谅……”他咬着牙,喉结剧烈滚动,“永远不该……”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许瑶瑶的笑脸跳动着,陆千禾盯着看了好几秒,才用微微发抖的手指划开接听。
“喂?”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许瑶瑶清亮的声音:“陆医生下班没有啊?要不要陪我去逛宜家?我想去买……喂喂喂,沙糖桔别咬我的拖鞋啊!”
陆千禾怔了怔,突然低笑出声。一滴未干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沙发靠垫里。
“好!”
陆千禾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方才那些阴郁的回忆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许瑶瑶此刻的样子,肯定又气又急地追着那只胖橘猫满屋子跑,头发乱蓬蓬的,说不定还光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