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盼得长公主身侧散值之刻，一日谨小慎微，至此暂得喘息。
贾环身着自己的衣裳，迈入贾府西角的门扉时，暮色己悄然笼罩了整座府第。
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每次穿上太监服，那紧窄的下摆勒得他大腿火辣辣地疼，从宫里回来都感觉像遭了一回罪。
更可怕的是…假以时日，哪天自己就这么习惯了，阳刚之躯必有所损，彼时纵十牛并驱，亦难复其初。
"三爷，您回来了？"守门的小厮连忙迎上来。
贾环点点头，迈步跨入门口。
绕过几道回廊，贾环远远就闻见药香从厢房里飘出来。他整了整衣冠，刚要推门，忽听里面传来清脆的嗓音：
"你这丫头，药苦就不喝了？三爷回来见你病没好，不定怎么心疼呢！"
那声音像珠玉落盘，明明说着嗔怪的话，却透着几分娇俏。
贾环手指悬在门框上，迟疑了片刻。
门还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屋内烛火跳动，映出床榻上彩云苍白的面容。而坐在床边的少女闻声回头，一双杏眼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三爷，你回来啦？"
晴雯站起身，裙角纹丝不动，只鬓边一缕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她行礼的姿态标准得挑不出毛病，可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却透着一股子傲气。
贾环点点头，目光扫过她水红色衫子下若隐若现的纤细手腕。
也难怪原著中，贾宝玉为她神魂颠倒，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彩云怎么样了？"
他径首走向床榻，伸手探向彩云额头。触手仍有些发烫，但不算高烧。
彩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贾环，挣扎着要起身："三爷..."
"躺着别动。"贾环按住她肩膀，转头对晴雯道，"今天大夫看了怎么说？"
"大夫说，等吃过药，再静养三天就没事了！"
"不妥，府里大夫开的药，我知道，都是些温补的药，见效太慢。"
"三爷还懂医术？"
贾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从...外面得来的退烧药，专治风寒发热。你去倒杯温水来。"
晴雯点点头，视线不经意看到贾环的手掌。她神情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倒水。
贾环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这丫头太敏锐，刚才那一瞬间，不知是否察觉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除了这几年习武留下的茧子，还能闻到今日给皇太后按摩时，沾上的沉水香气。
"三爷。"晴雯递来水杯，"这退烧药是什么做的？味道好生奇特。"
贾环接过水杯，将退烧药碾碎化开："西洋来的，气味是冲了些，但见效快。"
他扶起彩云，小心喂她喝下药水。
晴雯站在一旁，忽然道："三爷今儿个身上有股香气，像是曾有幸闻过的沉水香。"
贾环手一抖，几滴药水洒在锦被上。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嗯，确实是宫里用的沉水香，我在那里当值，难免沾上些。"
"原来如此。"晴雯点头，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眯了眯眼。
彩云喝完药，很快又昏沉睡去。
贾环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时发现晴雯正盯着床头小几上的一本书。
——《黄帝内经》。
"晴雯姐姐识字？"贾环有些意外。
晴雯轻哼一声："勉强认得几个，比不得三爷博学多才。"
她伸手拂过书页，"彩云说这是三爷常看的医书，我瞧着新奇，就翻了几页。"
贾环心头一跳。那本书里夹着他上一世从短视频学到来的几张药方，若是被有心人看见...
"不过是些粗浅医理。"他合上书，状若随意地问道，"今日，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晴雯闻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宝二爷今儿可闹了好大一场呢。"
她指尖绕着帕子，漫不经心地道："说是三爷把我拐走了，在老太太跟前又哭又闹的。老太太被缠得没法子，只得打发人来问我。"
贾环眉头一皱："你怎么回的？"
"我自然说，留在三爷这，且彩云病了，我要帮着照看。"晴雯眼波流转，"宝二爷不信，非要亲自来看。亏得袭人姐姐拦着，说这屋里病气重，怕冲撞了他。"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晴雯半边脸颊忽明忽暗。
她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三爷，您说奇不奇怪？宝二爷平日里最怕病气，今儿倒不怕了。"
贾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他虽比我年纪大，可还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晴雯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掠过贾环的袖口："三爷这衣裳...怎么沾了泥？宫里当值，还要干粗活么？"
贾环低头一看，袖口果然沾着一点干涸的泥渍，是今日回到公主府，在花园密谈贾元春相关安排时蹭上的。
"估计…路上不小心蹭到的。"他淡淡道，转身去拿茶壶，借机避开晴雯探究的目光。
晴雯却不依不饶："三爷平日回来都是这么晚的吗？可是宫里有什么事耽搁了？"
贾环斟茶的手微微一顿。
这丫头今日怎么咄咄逼人，还是说平时都是如此...
"宫里规矩多，多伺候了会儿。"他递过茶盏，"晴雯姐姐今日怎么这般关心起我来了？"
晴雯接过茶，忽地抿嘴一笑："三爷说哪里话。只是..."
她眼波往床榻上一扫，"彩云这丫头整日念叨三爷，我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小丫头在门外怯生生道："三爷，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
贾环与晴雯对视一眼。
晴雯轻声道："必是为着宝二爷的事，若是三爷不愿留我，我大不了被扫地出门便是。"
贾环整了整衣襟，走到门口又回头："你在这照顾彩云，既祖母昨日将你赏给了我，你若愿意留下，便留下吧，我去去就回。"
晴雯忽然追上来，伸手替他拂了拂衣领："三爷衣裳上还有药味，仔细老太太闻见了问起。"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这是我新做的，里头是晒干的茉莉，能遮遮药气。"
贾环迟疑片刻，接过香囊系在腰间。晴雯的手指在系带时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凉得像块玉。
"多谢。"他低声道，转身踏入夜色中。
晴雯站在门边，望着贾环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她轻轻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沉水香的余韵。
"西洋来的药..."她喃喃自语，"宫里的香..."
床上的彩云忽然咳嗽了几声。晴雯忙回到榻前，见彩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烧似乎退了些。
她拧了帕子给彩云擦汗，目光却落回那本《黄帝内经》上。书页间隐约露出半张纸角，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晴雯咬了咬唇，终是没去动那本书。她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一盏小灯，坐在床边守着。
夜风穿过窗棂，带着微风的凉意。
"虽说三爷不如宝二爷受重视，但三爷是真的为丫鬟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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