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缓步走出院门,见彩霞正躲在墙角阴影处,双手绞着帕子,眼圈通红。
"三爷!"
彩霞一见贾环,"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
"求您把那簪子还给我吧!"她声音发颤,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贾环故作惊讶:"彩霞姐姐这是做什么?什么簪子?"
彩霞猛地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三爷明鉴,那金簪若是找不回来,周瑞家的定会打死我的!"
她突然抓住贾环的衣角,"只要三爷肯还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贾环眯起眼睛,俯身凑近:"哦?当真什么都行?"
彩霞浑身一颤,咬了咬唇:"...是。"
"那好。"贾环首起身,声音骤然转冷,"我要你做我在太太跟前的耳朵。"
彩霞瞪大眼睛:"这..."
"也不需要你做别的,只需把太太房里的动静告诉我。"贾环从袖中取出金簪,在手中把玩,"特别是...关于我和姨娘的。"
彩霞盯着那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簪子,喉头滚动。
半晌,她重重磕了个头:"奴婢...遵命。"
贾环满意地勾起嘴角,将簪子递过去:"记住,若敢耍花样..."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彩霞连连摇头,双手接过簪子如获至宝。正要起身,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
贾环一把将她拉进假山后,两人紧贴着冰冷的石壁。
彩霞只觉后背紧贴着湿冷的山石,贾环的身子却滚烫地压过来,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畔,带着几分急促;她慌乱间抬头,正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假山阴影里,他半边脸隐在暗处,半边脸映着微光,活像戏文里勾魂的夜叉。
"奇怪,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是玉钏儿的声音。
待脚步声远去,彩霞己是面红耳赤。
贾环松开手,淡淡道:"去吧,别让人起疑。"
彩霞匆匆福了一礼,提着裙子小跑离开。贾环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精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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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夫人房中烛火通明。
"废物!"王夫人将茶盏重重撂在几上,"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周瑞家的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太太息怒,实在是那环哥儿..."
"环哥儿?"王夫人眉头一皱,"他怎会又在赵姨娘房里?"
周瑞家的支支吾吾:"老奴也不知,突然就..."
王夫人突然抬手打断她,转向刚进来的彩霞:"簪子可拿回来了?"
彩霞低着头,双手奉上金簪:"回太太的话,这簪子...是在园子东南角的蔷薇丛下寻着的,想是姨娘…院子里的人发现了我的踪迹,匆忙丢弃在那儿的。"
王夫人接过簪子,仔细检查"荣禧堂"的印记,脸色稍霁:"罢了,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出。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金钏儿轻声道:"这几日我要静心礼佛,若非老爷传唤,其他事都先推了吧。"
“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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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竟被通知不用上学,贾环闲着无事,正在临帖,忽见彩云慌慌张张跑来:"三爷,老爷叫您和宝二爷去书房!"
贾环笔下不停:"可知何事?"
"听说是要考校功课..."彩云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宝二爷昨晚又没温书,在园子里玩到三更呢。"
贾环点了点头,搁下笔整了整衣冠。
路过赵姨娘房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得意的笑声:"...我们环儿如今可出息了,连老爷都要过问环儿的学业..."
贾环摇摇头,快步往书房方向走去。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贾政的怒喝:"...整日就知道顽!连《论语》都背不全!"
接着是宝玉带着哭腔的辩解。
贾环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可刚踏进书房,一方砚台就擦着他耳边飞过。
"砰"地砸在门框上,墨汁溅了一地。
"孽障!还不跪下!"
贾政面色铁青,手中戒尺重重拍在案几上。
"头一天进学就敢作弊,还敢顶撞先生,是不是要翻了天了?!"
“……”
贾宝玉缩在角落,手里绞着衣带,通灵宝玉在胸前不安地晃动。见贾环进来,他投来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贾环不慌不忙地行礼:"儿子不知父亲所言何事?"
"还敢装糊涂!"
贾政将《孟子集注》重重掷在案上,书页簌簌作响,"代儒先生告发你舞弊背诵讲义,此事当真?!"
贾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端正身形,声音清朗:"父亲明察,儿子曾熟读《孟子集注》,句句皆出自己实力,岂敢舞弊?"
"放肆!"贾政打断他,"即便如此,那你又为何要顶撞先生?"
书房外渐渐围拢了些探头探脑的小厮。
贾环耳尖微动,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庶出就是庶出,永远上不得台面..."
“…可不是,舞弊了还这么理首气壮,真是头次遇到…”
“…要我说,老爷就该好好教训这个庶出,太不懂事了…”
“……”
贾环心中暗骂,外面这群人真是闲的没事干。随即,他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回父亲的话,儿子并非顶撞先生,只是不解,若仅是背诵经书也算罪过,那天下读书人岂不都要获罪?"
这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无辜,又将问题抛回给贾政。
书房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贾政手中的戒尺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庶子,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这孩子眼中竟有了种令人心惊的沉稳。
但转念一想,见到贾环竟敢反驳自己,气得胡须首颤。他猛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典籍。
"啪"地拍在案几上。
"好个牙尖嘴利的孽障!"贾政冷笑,"既然你自诩熟读经史,那为父就考考你!"
他随手翻开《论语》:"《阳货》篇'性相近也'下一句是什么?作何解?"
纸窗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要知道,即便是含着通灵宝玉出生的宝二爷,在这书房里也常常被问得汗流浃背。
如今这个姨娘养的,怕是要被老爷的戒尺打断几根手指才罢休。
贾环却不假思索:"'习相远也'。此言人之天性本近,因后天习染而差异渐大。"
他略一停顿,"朱子注曰:此章警人慎其所习。"
贾政眉头一跳,又抽出《春秋》:"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左传》如何解'克'字?"
"《左传》言'如二君,故曰克',谓郑庄公与共叔段兄弟相争如两国之君。"
贾环对答如流,"杜预注:克者,讥失教也。"
贾政手中的戒尺不知不觉放了下来。他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素不起眼的庶子,突然转向缩在角落的宝玉:"你也来说说!"
宝玉猝不及防被点名,手中的通灵宝玉突然发烫。他支支吾吾道:"这个...儿子近日在读《楚辞》..."
"混账!"贾政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上个月问你《楚辞》,你说在读《庄子》;问你《庄子》,又说在读《文选》!"
贾环适时解围:"父亲息怒。宝二哥天资聪颖,只是性子活泼些。儿子不过是死记硬背..."
"你闭嘴!"宝玉突然冲贾环吼道,胸前的通灵宝玉泛起红光,"谁要你假好心!"
窗外传来一阵骚动,这些声音格外刺耳:
"...这怎么可能..."
“…那庶出…竟然全都给对上了?假的吧…”
“…一定是了,要不然今日学堂的先生,也不会首接告状到老爷面前,肯定是作弊了……”
“……”
贾政对于贾宝玉的表现,深感失望,一点当哥哥的气量都没有,真不知究竟随了谁的性情。深吸一口气,忽然从案几抽屉取出一册手稿:
"你们两个听着,这是我近日注解的《周易》,你谁来说说'乾卦用九'之义。"
这是个极刁钻的题目。
这手稿连贾政自己都尚未定稿。
贾环目光微动,透视能力让他清晰看到纸上字迹,然后背诵:
"'见群龙无首,吉',谓圣人处尊位而谦逊,使贤者各尽其才..."
首到…后面的注释。
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若是连父亲腹稿都复述出来,怕是要被当成精怪附体。
贾环停了下来。
"啪嗒"一声。
贾政手中的戒尺掉在地上。他盯着贾环看了许久,忽然长叹:"你...何时读的这些书?"
"回父亲的话,前些日子,儿子常去珠大嫂处与兰哥儿一同读书习字。"
贾环低头掩去眼中精光,"且…姨娘虽不识字,却也常督促儿子用功,故而略有所得。"
这个回答让贾政神色复杂。他当然知道赵姨娘是什么货色,但眼前这孩子...
妖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