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晋阳,刺史府。
宣旨的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厅堂内回荡,念罢圣旨末尾的“钦此”二字,便合上了卷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丁原和他身边简陋的行囊。
丁原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北地风霜刻下的刚毅。他听完圣旨,得知自己被封为后将军,需即刻进京述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有一丝卸下边关重担的释然和对新职位的郑重。他抱拳躬身,声如洪钟:“臣丁原,叩谢陛下隆恩!必当星夜兼程,赶赴洛阳,为陛下分忧!”
小黄门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他向前一步,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衣袖,那动作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手指轻轻捻了捻袖口精致的滚边,目光在丁原身上那件半旧的铠甲和旁边打包得整整齐齐、却明显是些寻常衣物兵器的行囊上转了一圈,轻咳一声:“丁将军……哦不,该称后将军了。后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此番进京面圣,前途无量啊。只是这千里迢迢……”
丁原耿首,一心只想着皇命和军务,见小黄门话说一半,只当是寻常的客套与关心,便朗声回道:“多谢天使挂怀!为国效力,何惧路途遥远?丁某即刻启程,不敢有误圣意!” 说罢,便转身吩咐亲兵准备车马,全然没留意到小黄门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隐隐的不悦。
小黄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着丁原忙碌而毫无“表示”的背影,最终只是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边关莽夫,果然不识时务”,便带着随从,悻悻然地离开了刺史府。丁原甚至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心思早己飞到了洛阳和即将卸任的并州军务交接上。
幽州,段吟临时驻所(或军营)。
同样是宣读圣旨,封宜亭侯,命其入京受赏。宣旨的同样是宫中派来的小黄门,神情举止与并州那位如出一辙。
段吟单膝跪地接旨,他身材高大,即使跪着也气势迫人。听完封赏,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声音洪亮:“臣段吟,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待小黄门念完“钦此”,段吟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头,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捕捉到了小黄门宣旨后那习惯性的、带着点暗示意味的小动作——手指不经意地搓动,以及那看似随和实则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自己。
“天使一路辛苦!”段吟站起身,动作利落,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亲近,“从洛阳到这苦寒北地,跋山涉水,实在不易。” 说着,他对旁边侍立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心腹会意,立刻上前,手中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恭敬地递到小黄门面前。段吟笑道:“些许心意,权当给天使和诸位路上买杯酒水解乏,驱驱寒气,不成敬意,还望天使莫要嫌弃寒酸。”
小黄门眼睛一亮,假意推辞了一下,手却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布包,入手一掂量,沉甸甸的怕有三十两白银,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热切了十倍:“哎呀,段侯爷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侯爷为国建功,封侯拜将,实至名归!咱家只是跑跑腿,传个话,哪敢当侯爷如此厚意!”
“应该的,应该的。”段吟笑容可掬,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金线绣着云纹、颇为精致的小锦囊,塞到小黄门手中,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恭敬:“此物,烦请天使回宫后,代末将转呈张常侍(或赵常侍,泛指十常侍核心人物)及诸位常侍大人。一点北地的土仪,聊表寸心。末将初蒙圣恩,得封侯爵,心中惶恐,日后在朝中,还需仰仗诸位常侍大人多多提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才是。”
小黄门捏了捏那锦囊,里面绝非“土仪”,触感分明是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他心中大喜,暗道这位新晋的宜亭侯果然是个“明白人”,比那并州的丁原上道百倍!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连连保证:“侯爷放心!侯爷的心意,咱家一定带到!张常侍他们最是体恤忠臣良将,知道侯爷如此明事理、懂进退,定然欢喜!侯爷此番进京,必得陛下重用,前程似锦啊!”
两人又寒暄客套了几句,气氛融洽无比。小黄门心满意足地带着随从离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送走天使,段吟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看着小黄门远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洛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迅速下令:“收拾东西,备好车马仪仗,以宜亭侯的规制,启程赴京!”
他知道,洛阳那座繁华的都城,水可比北疆的寒风更刺骨,更凶险。那三十两白银和小锦囊里的东西,不过是踏入漩涡前,买下的一张未必保险、但不得不买的“门票”。丁原的耿首,在洛阳那个地方,未必是福气。而他段吟,必须为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