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夜的风裹着砂砾抽打龟甲山，牧羊祭司阿荻的羊皮袍在崖顶猎猎作响。他手中传承七代的羊角杖突然震颤，杖头镶嵌的玉心渗出蛛网般的血丝，顺着檀木纹路爬上少年布满老茧的掌心。
"祭司！西北天裂了！"山腰瞭望塔传来凄厉的呼喊。阿荻抬眼望去，墨色天幕正被金红色裂痕撕扯，燃烧的星骸拖着长尾坠落。
最大的火球砸进古河道，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青金色浆液——那液体像活物般顺着干涸的河床蔓延，所过之处芦苇化为玉雕。
"接天泪！装满羊皮囊！"阿荻吹响牛角号。三百青壮背着硝制的皮囊冲向河道，老铁匠冲在最前。他刚把铜勺伸向翻涌的青金液，液体突然缠上他手臂。
在众人惊叫声中，老铁匠的皮肤浮现幻影：初代水官白蓼赤着上身，青铜凿劈开龟甲山的场景。凿尖每一下都溅起血玉般的碎屑，那些碎屑落地即化为今日的星骸。
流浪诗人鸠夜抚摸着山壁裂纹，指尖被新生的纹路割出血珠。那些纹路与阿昙脊背上蔓延的玉脉如出一辙，每个转折处都嵌着冰鳞碎片。"这不是星雨，"他对着奔流的青金液呢喃，"是苍天被划破肚肠流出的神血。"
七十二眼枯泉突然轰鸣。阿荻看着最靠近河道的"子母泉"喷出三丈高的青金液，泉底浮起锈蚀的青铜符。
他捞起铜符，符面颠倒的星图令他头晕——这正是七年前白蓼化树那夜，刻在祭坛底部的禁忌图案。
渡魂桥残墩上，阿昙在剧痛中惊醒。玉脉根须己缠住她脖颈，冰鳞覆盖的右手挥刀斩断根茎。断裂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青金色浆液。
龟甲山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尘封二十载的水晶棺正被星痕纹托出地面。正在收割浆液的牧童们看见，山体裂痕中透出的青光，与阿昙背上闪烁的玉脉纹路遥相呼应。
九十九条青铜链捆住水晶棺，三百壮汉的号子声震落山石。阿昙跪在棺前，冰鳞包裹的手指抚过棺盖经年积雪。当最后一块坚冰融化，露出底下八百年前刻的谶言时，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星痕醒，玉脉亡。"
"开棺！"阿荻的羊角杖插入岩缝。杖头玉心突然暴长根须，如蛇群钻入棺盖缝隙。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尘封两个甲子的秘密重见天日——悬浮在冰雾中的不是白蓼的遗体，而是阿青拳头大小的玉心。
更骇人的是棺角蜷缩的玉化孩童：七岁模样的躯体通体晶莹，眉间一点朱砂痣与阿荻额角胎记分毫不差。
"这是我..."少年祭司踉跄后退。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年幼的他在龟甲山失踪三日，归来后便继承了祭司之位。此刻棺中孩童掌心，正握着他当年丢失的羊骨哨。
鸠夜将青铜简浸入青金液，简面浮现扭曲的画面：白蓼化树那夜，本该坠向北海的星辰突然转向，燃烧的星核击穿玉脉核心。初代水官面具从河底升起，右眼空洞处流淌的青金液，正与今日星骸浆液一模一样。
阿昙突然跪地干呕，冰鳞碎片混着青金液溅落。每片冰鳞都映出恐怖未来：她的双腿化为玉柱扎根河道，玉脉纹路爬满脸颊，双目变成流淌星痕的窟窿。
月全食的阴影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阿昙背上的玉脉根须刺破苍穹。星痕纹顺着月光攀援，将银盘割裂成龟甲裂纹。牧童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成玉脉纹路。
"以血饲杖！"阿荻割破手腕。羊角杖饮饱少年热血，暴长九丈首指月轮。就在杖尖触到月亮的瞬间，玉脉根须突然反噬，缠住少年脚踝拖向水晶棺。三百壮汉拽住青铜链，却被根须掀翻在地。
鸠夜抓起青铜符砸向枯泉："天泪洗痕！"青金液从七十二泉眼喷涌而出，在河道上空凝成巨镜。阿昙在镜中看见玉脉根系扎进时光长河——十八岁的白蓼正在凿山，突然被青金液缠住手腕；初代水官剜目时，星骸提前百年坠落；七年前的自己抱着阿青冰冷的玉心，泪水化为今日泉眼中的青金浆。
阿青的玉心突然炸裂，星痕碎片箭雨般刺入阿荻双目。少年祭司发出狼嚎般的嘶吼，杖头玉心竟开始跳动。每声"咚——咚——"都震落龟甲山巨石，八百年前的治水壁画在崩裂的岩壁上明灭闪现。
阿昙纵身跃入青铜巨镜。冰刀斩向缠绕时光的玉脉根须，断裂处喷涌的青金液在历史长河掀起惊涛——本该剜目镇河的白蓼，此刻正将玉凿刺进自己咽喉；少年阿荻没有失踪三日，而是被拖入水晶棺；鸠夜在七年前那个雨夜，就被星痕纹刻上了死期。
现世河道开始崩塌。阿荻将羊角杖插入棺中玉心，心跳声与星痕纹共鸣。当最后一块青铜符炸碎时，初代水官面具从河底升起，两个空洞的眼眶里，八百年前的星泪奔涌成河。
"这条命，还给辽河！"鸠夜跃进青铜镜。他的白发在时光乱流中燃烧，血肉化为金线缠住暴走的玉脉。阿昙看着自己冰鳞尽碎，玉石纹路倒缩回脊背。当她被拽回现世时，手中只剩诗人半片染血的青铜简。
残月如钩，龟甲山在轰鸣中化为废墟。阿荻的羊角杖插入山骸，化作十丈青铜碑。流动的星痕纹在碑面游走，仔细看去竟是八百年来所有治水者的名字。阿昙坐在碑顶，玉石纹己爬上脖颈。她望着掌心半片青铜简，简面残留着鸠夜最后的诗句："星痕不是劫，是河魂睁开的眼。"
七十二泉眼重新涌出清流，每个泉底沉着青铜镜碎片。牧童们捞起碎片对着残月，看见初代水官面具在星泪中沉浮。有胆大的孩子舔了舔镜面青金液，舌尖顿时浮现白蓼开凿运河的画面。
第一千颗流星坠入古河道那夜，水晶棺中的玉心停止了跳动。千里外的入海口，浪尖上的星痕纹自动书写着无人能解的命数。而渡魂桥废墟下，一株野葡萄正顺着玉脉残根生长，藤蔓上结出的果实，隐约是初代水官面具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