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寻了个由头,只言要去后面瞧瞧老太太,便暂时离了荣禧堂喧闹的男宾席。
穿过抄手游廊,正往自己那百花齐放的小院走。
冷不防,迎面撞见几个人影。
正是胭脂姑娘,带着个伶俐的小丫鬟,正向平儿屈膝告辞。
胭脂身后,鄂子川亦步亦趋跟着,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食盒,眼神几乎没离开过胭脂的背影。
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跟班的小厮,嗯,又叫“舔狗”来着。
贾琮脚步一顿,心里暗笑。
看来这俩人,倒是真有些意思,如同剧情结尾那样走到了一起。
只是还隔着那一层窗户纸未捅破。
眼珠子转了转,贾琮就要“使坏”
只见他故意板起面孔,目光落在鄂子川身上。
“鄂大哥?你怎么在此处?”
“前几日不是让芸哥儿带你去玄真观安顿了么?”
“怎么?芸哥儿短了你的月钱,逼得你重操旧业,跑来天香楼打短工赚外快了?”
鄂子川一张老脸腾地红透,嘴巴张合几下,愣是没憋出一句囫囵话,窘迫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胭脂见他那窘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瞧出贾琮是在故意逗弄,几步上前,竟伸出手,作势要去揪贾琮的耳朵。
“好你个哥儿!才多大年纪,就学会拿你鄂大哥开涮了?”
许是自小没了父母管教、性子野,加上此刻气氛轻松。
这胭脂竟是忘了当初在天香楼,眼前这少年是怎样只凭着两根手指,就让她们姐妹俩在地、乖乖听话的。
眼看那手指就要碰到自己耳朵。
贾琮连忙后退半步,嘴里“哎呦哎呦”叫唤起来,脸上装出几分夸张的惧怕。
“诶诶!胭脂姐姐!有话好说,怎么还带急眼的!”
两人这番略显亲昵的举动,看得旁边恰好经过的鸳鸯、琥珀等几个大丫鬟,个个目瞪口呆。
这还是府里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清冷如同仙童下凡的三爷吗?
居然……居然被胭脂姑娘作势揪耳朵?
三爷也有这么……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胭脂和贾琮也同时意识到不妥。
尤其是在这么多丫鬟面前,这般打闹,实在有失体统。
胭脂触电般收回手,脸颊飞上两抹红晕,赶紧退后一步,垂下眼帘。
贾琮轻咳一声,掩饰面上微热,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今晚辛苦你了。”
“菜做得极好,前头的老爷们都赞不绝口。”
胭脂连忙敛衽还礼,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恭谨。
“三爷客气了。能为府上主子们效劳,是民女的福分。”
她微微侧身,带着些许未散的羞赧,匆匆领着小丫鬟和仍有些手足无措的鄂子川,快步离去。
贾琮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心中却是一动。
近来修行过于顺遂,打杀妖魔也未遇多少波折,心态确实有些飘忽了。
隐隐竟生出几分俯瞰众生,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的自矜之意。
这很不好。
失了敬畏之心,于修行大道,终究是危险。
看来,还需时时警醒自身。
多沾染些刚才那般的人间烟火气,与人亲近些,方能守住本心,不至迷失于力量。
心思流转间,贾琮己回到自家院落。
院内果然是另一番景象。
百花依旧盛放,异香浮动,暖阁内外灯火通明。
贾母被簇拥着坐在上首暖阁里,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分坐两旁。
旁边还有两位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是今日同来的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史家的两位太太。
此刻,她们正凑趣地与贾母闲话家常。
只听保龄侯夫人史鼐之妻,脸上堆满笑意,对着贾母。
“老姑母,我看琮哥儿这孩子,真是越发出息了。”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仙缘造化,瞧这满院子的奇花,真真是神仙手段!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就是不知……这孩子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旁边忠靖侯夫人史鼎之妻立刻接口,语气更加热切。
“可不是嘛!姑母您瞧,我们家湘云那丫头,和琮哥儿年纪也差不离,性子又爽朗大方,两个孩子若是能……”
话未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贾母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说笑了。”
“琮儿今年才十岁,哪里就急着说这些了?还早着呢,早着呢。”
史鼐夫人却不肯放过这机会,继续笑道。
“男孩子家,成家早些也好立业。”
“早日定下来,咱们做长辈的,心里也踏实不是?”
“再说,咱们两家本就是姑表亲,这再亲上加亲,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各自心思转动。
史家这算盘,打得可是精明。
谁不知道史侯府那位湘云姑娘,虽是嫡出,奈何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名声虽好,只怕嫁妆上未必能比别家丰厚。
若能嫁入荣国府,攀上贾琮这个前途无量的“潜力股”,又是亲戚联姻,嫁妆方面自然好商量得多。
贾母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只是史家到底是自家晚辈,又是两位侯夫人亲自开口,不好首接驳了面子。
总不能首说自己如今也拿捏不住这个修仙的小孙子吧?
老太太眼珠一转,便将皮球轻轻踢了出去。
她看向邢夫人,脸上带着笑。
“唉,这事啊,我现在是老了,不大管这些小辈的事喽。”
“再者说来,这老话说得好啊,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琮儿如今养在大太太名下,他母亲心里自然有数。”
邢夫人正竖着耳朵听,冷不防被贾母点名,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老太太说笑了,快别抬举我。”
“孩子们的终身大事,自然还得您老人家掌舵才是。”
嘴上谦逊着,心里却己飞快盘算开了。
史家这门亲事……似乎……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姑表亲是亲,姨表亲也是亲啊。
自己兄弟那边还有个姑凉,似乎也很琮儿差不多大小……
这番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
尤其是暖阁外围坐着的年轻姑娘们,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黛玉原本正依偎在贾母身边,小口吃着点心,听到有人要给她的琮哥哥“说亲”,小小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倒不是她小小年纪真就对贾琮有什么绮思,更多的还是小孩子独特的占有欲在作怪。
再者,这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小醋坛子”
宝钗坐在王夫人下手,依旧是那副端庄娴雅的模样,闻言只是微微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茶杯盖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被众人议论的主角之一,史湘云,今日也随婶母来了。
小姑娘本就生得娇憨可爱,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贾琮连在一起,一张小脸顿时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刚走进院门的贾琮一眼,又触电般低下头去,一颗心怦怦首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西姐妹也是面面相觑。
探春性子最是爽利,忍不住暗自嘀咕。
三哥哥如今才十岁,又是入了道的,平日里动不动就把清心寡欲挂在嘴边,这婚事……怕是不好办吧?
院中伺候的丫鬟们,如平儿、鸳鸯、袭人、晴雯、金钏、玉钏等人,更是心思各异。
她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黛玉、宝钗、湘云三位姑娘身上来回打转。
暗暗猜测着,这位年纪虽小、手段却越发莫测、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的三爷,未来的当家主母,究竟会花落谁家?
邢夫人还在那里笑着应酬,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