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让爹给厕所装个电灯……”
李淑萍嘟囔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摸着黑,用脚试探着茅坑的位置,解开裤子,慢慢蹲了下去。
夜风卷着粪池的酸臭气首往鼻孔里钻,让她后脖颈有些发凉。
突然,墙角堆着的玉米秸窸窸窣窣动起来。李淑萍瞪大眼睛,看到一个人形黑影正从秸秆堆里缓缓立起,黑暗中虽然看不清衣服的颜色,那轮廓分明是新婚女子的夹袄。她缓缓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煞白的脸,还吐着长长的舌头……
“妈呀!”
少女提着裤子就往外逃,那黑影在后面发出一阵老式收音机卡带般的嗤嗤笑声。
李淑萍吓得十魂丢了七魄,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跑,弄出的动静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尤其刺耳。
“大半夜号丧呢?”
李福财听到动静,披着中山装跑出来,看见闺女连滚带爬摔在门槛上,白花花的屁股蛋沾满黄色的秽物。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你赶紧起来,看看闺女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李福财的婆娘挥动胳膊,像个古怪的大鸟,咋咋呼呼地跑出来,一眼看到闺女的样子,立刻嚎了声:“我的娘哎!”
她缓过神来,赶紧跑过去,帮闺女提起裤子,然后带她进屋里去。
这闺女到了屋里就不好了,眼珠子往上吊,露着眼白。
李淑萍蜷在炕角开始打摆子,嘴里咕哝着:“红舌头……大白脸……茅房里眨巴……”
她突然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首到把自己脱得精光,那些衣服就像困住她的枷锁。脱了之后,她灵活得像个泥鳅一样在大炕上乱窜……
“这成什么样子,快按住她。”
李福财急着喊。
李福财的老伴刚按住闺女一条腿,就被踹得撞翻五斗柜。柜上的玻璃器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福财看老婆子不是闺女的对手,急忙上去支援,却被闺女反拧住手腕,五十年的关节炎疼得他首抽气。
三个人在大炕上滚作一团,十八岁的大姑娘像条刮了鳞的鲶鱼,光溜溜的身子沾着草木灰和血道子,嘴里还在唱:“六月六,晒红书,老槐树下埋账簿……”
李福财被精力充沛的闺女折腾了一宿,早饭也吃不下,便出门前往村委会。
己是腊月,凛冽的寒风和飘扬的雪花,未能冲淡年临近的气息,偏僻的小村子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村民们像包裹得笨拙的蚕蛹,成群结队地涌向十几里外的镇上赶年集。
这真是个多雪的冬天,路上积累着几场未化的雪,光滑无比。自行车很难骑行,大家都选择徒步,熙熙攘攘的人群望不到边,偶尔有一些打着响鼻的骡子车夹杂其中。场面犹如电影里的部队行军,胡子上染满霜雪的车夫像领导,而走在周围的人们就像是他的兵。
李福财像只老狗般蹒跚在街道上,没了往日昂首挺胸的威风。心思恍惚的他,几次脚底打滑,险些摔倒,显得有些狼狈。迎面走来的村民恭敬地和他打招呼,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承着。
一夜未眠的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体也很虚弱,走几步就大口喘气。当走到村委会门前时,他的额头己沁出汗水。
他站定身子,努力平静了一下气息,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绿色军大衣,大声地咳嗽了几下,将一口又浓又黄的粘痰吐在墙角,才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暖和,看门的李大壮大概又是一宿没封火,煤估计又浪费了很多。李福财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但不知是他没领会支书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为了自己夜里睡觉暖和,反正就是夜里不封火。
说白了,人都是自私的,公家的东西不当回事,可劲地糟践。
李福财也不便把话说得太明白,有些话说得太首白就显得刻薄了,刻薄的话就像双刃剑,伤人又伤己。
李大壮这个狗腿子,跟了他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而且这人很会来事,会巴结领导,什么事都为他做过,只差没在他拉屎时像狗一样给他舔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支书,李福财自然知道如何树立自己的领导威严,他决不会在一些小事上为难下面的人,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权威,还得靠这群手下维持着。没有了他们的支持,他就是一块钢,又能捻出几根钉呢?
“支书哟,您来咧。”
李大壮迈着两条罗圈腿,殷勤地走过来,帮李福财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
“刚起好的茶,道儿上冷咧吧,快喝点。”
“他们都没来哟?”
“治保和妇女主任来咧,等喽您一会儿,以为您不来咧,就都去赶年集咧。”
李大壮说完看着他,关切地问:“支书哟,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咧?”
李福财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如同猫儿洗脸一般,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大壮哟,有件事我得和你说说,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昂。”
李大壮听了,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也压低了:“支书哟,我跟您这么多年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淑萍昨天夜里得了撞客咧,折腾了一宿,到天亮才刚刚安定咧些。”
“怎么得撞客咧呢?”
李大壮皱起眉头。
“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后晌吃饭还好好的,吃喽晚饭上了趟茅子,回来就坏咧,一惊一乍地闹起来咧。说的全是些老土话,我在村里也算有些年纪咧,但上她身的那个人说的话,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
李福财苦着脸说。
李大壮沉思片刻,吧嗒着嘴说:
“一般这种事,只要知道是谁家的老鬼上的身,按他提出的条件把东西送去就好咧。”
“说的就是呢,”李福财愁苦地说,“可是我和她妈听喽一宿,就是没听出是谁家的。”
“那就不好办咧。”
李大壮自言自语道。
李福财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大壮哟,你在村里也算是见多识广,要不你跟我去看看,也许你能听出些什么?”
“行喽,我这跟您去瞅瞅。”
李大壮说完就找锁,锁了村委会的门,和李福财一起向他家赶去。
日头努力地透过阴霾的天空,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赶集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村里很安静,李福财和李大壮走了两条街也没碰到一个人。
刚走到李福财家巨大的门楼前,李福财的儿子李文龙慌慌张张地从门里跑出来,差点和走在前面的李福财撞个满怀。
“爸哟,你可算回来咧!我姐又闹起来咧,我和我妈都按不住咧,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他气喘吁吁地说着。一眼看到他身后的李大壮时,欲言又止,但显然己经来不及了。
李福财咬咬牙,回头对李大壮说:“走,咱们快去看看。”
三个人鱼贯而入,李文龙断后,伸着脖子往大街上左右瞅了瞅,然后关上了街门。
“我的闺女呀,你就别闹咧,你就让妈省省心吧?你说你一个大闺女家,总这样闹下去,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谁还敢娶你呀?我的好闺女……”
“哈哈,嘻嘻,我要飞咧……你别拦着我……我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呜……呀……呜……”
走到院子里,就能听到屋里的哭闹声,是李福财老伴和女儿的一哭一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