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三月廿五,清明前一日。
晨雨沾湿了秘书省门前的青铜浑天仪,李焕押着胡商囚徒站在朱漆大门前,手中《移送核证牒》的封泥在水汽中微微膨胀。门吏验过鱼符,引他们穿过遍植梧桐的庭院,碑廊上刻着的《开元大衍历》残文在雨中泛着青色。
秘书省校书郎张某接过《九执历》残卷,放大镜下的瞳孔突然收缩:"此卷边缘火痕与开元二十六年宫火案相符," 他指着羊皮纸内侧的焦痕,"当年僧一行大师的手稿大多毁于那场火,唯有呈给玄宗皇帝的正本留存。" 李焕注意到张某袖口绣着的星象纹,正是胡商囚徒绢画上的同款。
核证持续到午时,张某最终在牒文上批注:"残卷确系开元旧物,与太史局藏本第三卷第八页相合。" 并加盖了秘书省与太史局的双重官印。李焕捧着这份比黄金还重的证明,忽然明白为何市署要将禁书案与市税案牵连 —— 他们害怕十年前的宫火案真相被揭开。
返回县署途中,李焕绕道平康坊。新科进士题壁的 "市署银铤半入土" 己被朱砂描红,旁边新增了句注:"丙三邸店有玄铁"。他摸着坊墙上未干的墨迹,发现笔锋与陈西在草席上画地图的手法相似,显然有人借科举士子之笔,继续泄露地窖秘密。
狱政房内,典史王承宗正对着《市署织坊物料账》发愁:"戊字库的靛青染料又少了三斗," 他用笔尖戳着账册上的墨团,"刘市令说要拿这染料重绘市门旌表,你且去织坊走一遭。" 李焕接过盖着市署印的《物料申领牒》,注意到申领人正是曾在庖厨掺麸皮的亲随。
市署织坊位于西市西南角,五间作坊的木门上分别刻着 "甲乙丙丁戊" 字样。戊字库门前,两名织工正用桑皮纸包裹靛青块,腰间挂着的铜牌编号,与刺客夜袭时的市署私兵如出一辙。李焕出示牒文,却见库内货架上整齐码着的染料,比账册记载少了整整五斗。
"典狱大人要看仔细了," 织工头目递过《出入库流水簿》,墨迹新鲜的记录显示今早刚运出三斗,"余下的两斗,可是要给金吾卫染制春服的。" 李焕指尖划过簿册,发现三月初七的出库记录被人用草酸改过,原本的 "囚衣染料" 被涂改成 "旌表用色",露出底下淡淡的 "市税" 二字笔痕。
申时回到县署,胡商囚徒突然病倒,口中呢喃着波斯语的 "星轨"" 地窖 "。李焕从其衣襟内搜出半片银铤,底面刻着的星象符号,与《九执历》残卷上的主税星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陈西说过的" 囚衣暗纹对应卯时方向 ",将银铤放在《长安坊图》的丙字三号邸店位置,星象符号竟首指市署后堂。
更鼓初响时,县尉赵大人的侍从送来密信:"崔勾检己买通金吾卫,明日将提审陈西。" 信末画着半只獬豸,正是李焕常用的证据标记。他摸着案头的《唐律疏议?断狱篇》,想起 "囚徒移送须经三司会签" 的条文,立刻研墨撰写《阻留陈西申状》,用新得的勋官印泥郑重封印。
子夜,李焕独自来到狱牢的禁书存放处。借着月光,他将《九执历》残卷的星轨图与囚衣暗纹重叠,羊皮纸上的朱砂星点恰好落在囚衣布纹的 "市" 字缺口处,组成完整的 "市税藏丙三" 密语。这个发现让他后背发凉 —— 十年前的市税案,竟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星象密码,藏在最显眼的囚衣之中。
清明日的晨钟响起时,李焕带着申状和银铤星图拜见府尹大人。途经朱雀大街,见金吾卫的缇骑正往县署方向疾驰,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他新浆洗的青衫上,却不及他心中的急切。府尹公署的石狮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注视着这个九品小吏,即将揭开的长安城秘辛。
府尹接过申状,目光在 "三司会签" 西字上停留良久,忽然指着银铤星图:"此符号与开元二十六年太史局呈给的密折相同," 他的声音低沉,"那年的宫火案,烧了半座秘书省,却独独没烧市署的织坊 —— 你可知道为何?"
李焕跪下时,膝盖压到了袖中藏着的靛青块,染料蹭在府尹公署的青砖上,形成一个不完整的 "市" 字。他忽然明白,十年前的市税吞没案,不过是宫火案的冰山一角,而他手中的星图银铤,正是打开这座冰山的钥匙。
这一日的长安,春雨转晴。李焕站在县署门前,望着市署方向飘来的靛青色炊烟,想起胡商囚徒说过的 "星象指引归途"。他知道,属于他的归途,从来不是晋升的官阶,而是每一页牒文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