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八,巳时正刻。
大理寺的獬豸铜钟响彻皇城,李焕抱着七匣证据穿过仪门,獬豸玉符在阳光下发烫。三司推事院的砖地上,用石灰粉画出了分银铁三角的方位图,秘书省、市署、右藏库的标记旁,分别摆着对应的证物:星图残页、织机图纸、缺柜封条。
"带市署刘市令!" 大理寺卿的声音像重锤落下。曾不可一世的刘市令此刻戴着官户枷锁,袖口的靛青暗纹己被扯烂,露出底下与张某相同的南斗刺青 —— 那是铁三角成员的秘密标记。
李焕率先呈上《市署物料账》:"开元二十六年冬至,市署用波斯香料抵价,换取右藏库缺柜的三千贯银铤," 他指向账册密蜡字,"分银名单上,刘市令亲领成德镇两千贯,与地窖匠人骨殖的毒发时间完全吻合。"
春杏抱着父亲的腰牌跪下,泪痣在烛火下闪着光:"大人请看,腰牌缺口与范阳银铤模子吻合," 她展示地窖出土的断指银铤,"我爹临终前用血画的北斗,尾端正是秘书省方向 —— 那里藏着改轨的星图。"
校书郎张某被带至庭前,怀中抱着《九执历》改轨记录:"某家有罪," 他的声音哽咽,"市署以匠人冬衣为饵,让我在星图上为分银路线背书,每道星象尾端对应的官署,都是他们早己选好的分赃点。"
掌库宦官刘公公捧着尚食局银铤闯入,银器碰撞声惊起梁上燕:"这十二具银铤,刻着十二名匠人的名字," 他指向 "陈忠" 二字,"他们被灭口前,用织工密语在铤身刻下分银数目,却被人凿去了。"
未时三刻,老仵作周师傅呈上验骨报告:"市署地窖十二具骸骨,右手小指均缺失,符合织作匠断指标记," 他举起染着靛青的腕骨,"星尘毒发作时,他们的手呈握梭状 —— 临终前还在织就证据。"
最震撼的是易卜拉欣带来的波斯商团证词,驼队首领展开《护粮日志》:"我们运送的胡饼银铤,模子用的是陇右军甲胄," 他展示的甲胄残片上,"陇右道" 三字与李焕父亲的甲胄图严丝合缝,"每具铤身的星象,都经过太史局核准。"
刘市令忽然疯狂大笑:"你们以为这是贪腐?" 他盯着李焕的苜蓿纹领口,"当年安史之乱后,边镇无饷,圣上默许市署 ' 灵活调度 ',我们不过是按《考课令》办事!" 这话让三司大员脸色骤变 —— 他竟搬出了皇帝的默许。
"刘市令混淆视听!" 李焕展开《两税法草案》修订稿,"范阳税丁虚增五千,成德镇折银数目与分银图完全吻合," 他指向 "圣上默许" 西字,"但《户令》明言,虚增丁口当处绞刑,何况匠人骨殖堆里,还有未及弱冠的学徒!"
春杏突然撕开刘市令的衣襟,露出胸口的北斗刺青,尾端指向大明宫:"这个星象,对应右银台门的银铤刻字," 她的指尖几乎戳到对方咽喉,"我爹被挑断手筋时,你说 ' 星图改了,你们的冤魂就顺着星槎走吧 '—— 现在,星槎驼铃响了,冤魂回来了!"
殿外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 "触邪" 声,李之涣带着千名举子跪在大理寺外,每人手中举着拓印的匠人户籍牒。当《匠人户籍平反状》被传入庭中,宪宗皇帝的朱笔批语赫然在目:"匠人骨殖未寒,律法天平不倾。"
申时三刻,大理寺卿拍板定罪:"刘市令等三人,依《唐律?职制律》,监守自盗官银万贯,斩;校书郎张某,改轨星图欺君,流三千里;其余从犯,依《户婚律》匠人灭口条,各有论处。"
退堂时,春杏抱着父亲的骨殖盒,忽然发现盒底刻着行小字:"星槎经轴,藏于丙三。" 这是陈忠匠首的最后暗语 —— 丙三邸店的地窖水脉,正是十年前分银图的起点。
更鼓初响时,李焕独自来到市署后巷,丙三邸店的废墟上,易卜拉欣的商团正在搭建星槎纪念碑,碑身用十二根织机梭子拼成北斗。春杏将父亲的腰牌嵌进碑心,苜蓿花在碑脚悄然绽放,像极了《九执历》上的商神之眼。
子夜,老宦官王承恩送来密旨:" 陛下擢你为从九品上御史台主簿,"他望着李焕震惊的神色," 别嫌官小,当年张中丞任主簿时,可是连宰相的考课牒都敢驳。"
李焕摸着新赐的双獬豸玉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驼铃声 —— 易卜拉欣的商团即将北上范阳,马队驮着的不仅是证据,还有春杏新绣的百件素衫,每件袖口都缝着匠人名字。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他站在大理寺的獬豸铜钟旁,看见春杏正在教小满辨认碑上的星象,易卜拉欣在给囚徒们讲波斯商团的新驼铃曲,李之涣则在草拟《匠人平反碑记》。阳光穿过獬豸的独角,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长安城坊墙上,那些终于被照亮的砖缝。
这一日的御史台值房,新到的《分银案结案牒》摊开在案头,李焕的笔尖在 "陈忠" 名字旁画了颗星。他知道,这场持续半年的查案,不过是帝国漫长吏事的一个逗号,范阳节度使的密信、中书省的剩余账册、还有右藏库未明的缺柜,都在等着他去触碰。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当春杏将父亲的骨殖安葬在苜蓿田时,那些十年前未喊出的冤,终于随着星槎的驼铃,飘向了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