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五,端午。
大明宫含元殿的龙尾道映着晨光,李焕的獬豸玉符在丹墀石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他捧着装有十二具银铤的檀木匣,匣盖用苜蓿纹铜扣锁住 —— 这是春杏按照陇右道传统打的平安结,每道纹路都对应着尚食局的分银暗记。
"司户佐可准备好了?" 老宦官王承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袖口的双鹤纹绣得比往日更密,"裴中书令昨夜在延英殿议到子时,案头摆着你呈的《府兵甲胄图》。" 他忽然指向丹墀尽头的獬豸石雕,"陛下今早特意换了这个,说要听听 ' 触邪之角 ' 的声音。"
殿内传来环佩相击声,三省大员鱼贯而入。李焕注意到中书令裴垍的朝服领口绣着极小的苜蓿纹 —— 与他官服上的一模一样,这是陇右道旧部的暗号。而范阳节度使的代表,御史中丞卢大人,靴底沾着与乱葬岗相同的红胶土。
"呈图吧。" 宪宗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传来,目光落在檀木匣上。李焕解开苜蓿扣,十二具银铤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光,每具底面的星象尾端,正指向殿中司放置的大明宫立体坊图。
"陛下请看," 李焕捧起指向玄武门的银铤,"此铤刻着 ' 陇右道李校尉 ',对应开元二十六年陇右军冬衣的分银记录。" 他展开《尚食局供奉账》,"市署刘市令越权进献,中书省勾检司盖印,违《尚食令》第三条。"
裴垍的手指在账本上划过,忽然停在 "陈忠" 的名字上 —— 春杏的父亲,那个十年前消失的织作副使。"司户说分银图藏在银铤暗纹," 他抬头望向立体坊图,"可这十二道星象,分明指向十二座宫殿门阙。"
春杏忽然从殿外闯入,怀中抱着绣满星象的素衫:"大人请看衣纹!" 她抖开衣衫,北斗七星的尾端在坊图上投下阴影,恰好覆盖范阳节度使府的位置,"每道星纹对应市署织机的经轴,我爹当年就是用这种经轴,把分银路线织进了官服。"
殿内响起抽气声。易卜拉欣紧随其后,捧着波斯文的《星槎商团供奉录》:"陛下,这些银铤的铸造模子,正是用陇右军的甲胄熔铸。" 他展示的甲胄残片上,"陇右道" 三字与李焕父亲的甲胄图完全一致,"范阳驿使暴毙前,曾密报模子内侧刻着大明宫星象。"
卢大人忽然冷笑:"仅凭几片碎甲,就敢诬陷边镇?" 他抽出《两税法修订稿》,"范阳的税丁折银,可是经中书省核准的。" 李焕注意到修订稿的 "市税折银" 条下,用密蜡画着与尚食局银铤相同的星象。
"卢大人袖口的红胶土," 李焕忽然指向对方靴底,"与乱葬岗十二具尸体的埋土一致 —— 那些尸体的刺青,正是分银图的活标记。" 他展开《暴骨总册》,每具尸体的北斗尾端,在坊图上连成完整的大明宫防御图。
宪宗的目光落在立体坊图上,十二道星象连线的中心,正是存放国库的右藏库。"裴爱卿," 他忽然开口,"开元二十六年的市税账,可曾入过太府寺?" 裴垍的脸色微变,从袖中取出李焕呈的苜蓿纸抄本:"陛下,账册显示三成税银入了尚食局,七成走了边镇。"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李之涣带着百余名举子跪在丹墀下,每人手中举着拓印的雁塔题名碑。"陛下!" 他的声音穿透殿门,"碑上的獬豸角,是长安城的百姓刻的,他们说 ——" 举子们齐声吟诵,"星象可改,官印可盗,唯有民心,是永不缺角的獬豸。"
春杏忽然跪下,呈上父亲的织机图纸:"陛下,这是开元二十五年的分银图初稿,我爹用织工的经轴密码,把十二道分银路线藏在了每匹布纹里。" 图纸展开的瞬间,十二道星象与银铤暗纹完全重合,尾端指向的宫殿,正是当年分银的十二名主官官署。
宪宗站起身,指尖抚过银铤上的 "陈忠" 二字:"当年宫火案,烧了秘书省的星图,却烧不了匠人手里的梭子。" 他望向李焕,"司户佐可知道,为何朕要留你查案?" 未等回答,便指向殿外的獬豸石雕,"因为獬豸触邪,从来不是靠独角,而是靠千万双眼睛。"
退朝时,裴垍悄悄拉住李焕,袖中掉出片银杏叶,上面用小楷写着:"范阳模子己送大理寺,明日随某家查右藏库。" 春杏则收到王承恩的锦盒,里面是父亲当年的织作匠首腰牌,牌尾刻着与银铤相同的星象。
这一日的大明宫,端午的艾香混着龙脑香,弥漫在含元殿的飞檐下。李焕望着手中的獬豸玉符,忽然发现角尖的光比往日更亮 —— 那是春杏用母亲的陪嫁银粉擦过的,她说这样,獬豸就能看清每道砖缝里的真相。
更鼓初响时,易卜拉欣带来商团的最新消息:"范阳的驼队出发了,带着您父亲的甲胄残片和春杏姑娘的织机图纸。" 他的护身符在月光下闪着光,"波斯商团说,这次要让星槎的驼铃,响遍每个有分银的驿站。"
李焕摸着案头的《长安坊图》,大明宫的星象连线在图上格外清晰。他知道,今日的丹墀呈图,不过是掀开了分银图的一角,更深的真相,藏在右藏库的旧账里,在范阳节度使府的井底下,在每个像春杏父亲那样消失的匠人记忆中。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他穿上绣着苜蓿纹的官服,玉符在胸前轻晃。经过旌善亭,见新刻的 "獬豸触邪" 碑旁,多了许多百姓自发刻的小星星 —— 那是他们心中的星槎,是他们相信真相的微光。
这一日的御史台值房,春杏正在教小满绣制大明宫的星象图,易卜拉欣在翻译新到的波斯文书,李之涣则在整理举子们收集的市井证词。李焕望着他们,忽然明白,所谓查案,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而是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共同织就一张捕捉真相的大网。
当他带着裴垍的银杏叶走向右藏库,獬豸玉符的影子投在宫墙上,与晨雾中的大明宫轮廓重叠。他知道,下一个要触的角,是右藏库的陈年旧账,是中书省的密蜡印记,更是这整个官僚体系中,那些试图掩盖真相的层层幕布。但他不怕,因为他的背后,有整个长安城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支撑着,让獬豸的独角,永远指向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