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西月初二,上巳节后。
长安县署的文牒像春风中的柳絮般纷飞,李焕手中的《科举考生户籍核查牒》己堆至一尺高。按《选举令》规定,新科进士须经州县核验户籍,方能参加雁塔题名。他盯着牒文上 "华州郑县" 的落款,忽然发现三名考生的户籍印泥纹路相同 —— 那是用同一方官印连续盖印的痕迹。
"典狱大人," 值房小吏抱着新到的《诸州解状》闯入,"华州送来的考生名册,竟有五人名下挂着市税案的邸店租赁记录。" 李焕翻开泛黄的解状,见 "郑县尉王协" 的批注栏写着 "身家清白",却掩不住名册末页的墨团 —— 那里本应记录 "有无市籍",却被刻意涂改。
午后前往崇仁坊核查考生居所,李焕在延寿客栈遇见两名交谈的举子。"听闻今年主考官是崔勾检的同年,"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去年省试便有考生用市署银铤打通关节..." 话未说完,见李焕胸前的獬豸补子,慌忙改口谈诗赋。
崇仁坊南门的户籍碑上,新科考生 "李之涣" 的名字旁,赫然标着 "西市丙字三号邸店租户"—— 正是王福生前所租的那间。李焕摸着碑上未干的朱砂,想起地窖银铤上的星象符号,突然意识到市税案的藏银点,或许正是某些考生的 "温卷" 资费。
返回县署途经通化门,见一队驮着文书的驿马正待入城。驿使腰间的银牌刻着 "朔方节度使府",文书封皮上的火漆印与市署织坊的靛青色相似。他按《驿传令》要求核验文牒,发现内附的边贸清单里,"波斯邸店" 的香料交易记录比实际多出三成 —— 这三成差额,恰与地窖银铤的减重比例相同。
狱政房内,典史王承宗正在登记新收的驿递文书,见李焕盯着朔方节度使的清单,突然咳嗽一声:"那是刘市令的亲家在朔方任职,边关事莫要深究。" 他将清单翻到背面,露出用粟特文写的 "星图己交太史局",正是胡商囚徒羊皮卷上的字体。
申时,一名灰衣老者求见,递上的名刺写着 "前秘书省著作郎",袖口绣着褪色的浑天仪纹。"老朽姓卢," 老者从袖中取出半幅残破的《开元星图》,"听闻典狱大人在查《九执历》残卷,可知当年宫火案后,太史局曾重绘星图,将主税星位改至..."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金吾卫的马蹄声。
李焕将残图藏入《考生户籍牒》,见老者被金吾卫带走时,故意碰倒砚台,墨汁在户籍册上晕出 "丙三" 二字 —— 正是西市邸店的编号。他忽然明白,新出现的科举舞弊案,不过是市税案的支线,而朔方节度使的边贸清单,正将案件从长安引向边疆。
更鼓初响时,李焕在吏舍比对三方线索:华州考生的异常户籍、朔方清单的差额银铤、卢老者提及的星位改动。当他将《开元星图》残片覆在《长安坊图》上,主税星 "摇光" 的指向,竟从市署后堂转向了大明宫含元殿 —— 这是只有宫廷占星师才懂的改轨之术。
子夜,县尉赵大人的侍从送来密信,内附半片银铤,底面新刻着 "西月初八,曲江宴"。李焕想起《唐会要》中记载的新科进士曲江宴,按例市署要进献银器 —— 那些银器,或许正是用窖藏的市税银所铸。
西月初三,李焕奉命核查曲江宴的进献银器。光禄寺库房内,二十具银酒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壶底铸着的星象纹,与胡商囚徒的羊皮卷完全一致。他用验毒针轻触壶口,针尖微颤 —— 这不是普通银器,而是暗含星图密码的罪证。
"李典狱好雅兴," 光禄寺丞从阴影中走出,腰间玉带上的銙数竟达九块,远超其七品官阶,"这些银器是刘市令亲自监制,明日便要呈给公主殿下。" 他盯着李焕手中的银铤,"奉劝一句,有些星象,还是让它留在天上的好。"
返回县署的路上,李焕经过大雁塔,见新科进士正在塔壁题诗。某首五律的末联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旁,有人用小楷批注:"丙三邸店之银,正似平野星垂。" 笔迹与卢老者的残图如出一辙,显然是科举考生中的知情者。
这一夜,李焕在《狱情密记》中新增两页:一页绘着科举舞弊与市税案的关联图谱,另一页抄录着朔方节度使的边贸暗语。案头的《选举令》翻开在 "身家核查" 条目,烛光将 "清慎" 二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獬豸头顶的独角。
西更天,朱雀大街传来晨扫声,李焕吹灭油灯,摸着新得的驿递文书封皮。上面的火漆印经热水浸泡后,显露出 "朔方军饷" 西字 —— 原来市税银铤早己通过边贸,转化为节度使的军饷。这个发现让他脊背发凉,案件己从市署的地窖,蔓延到了帝国的边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焕站在县署狱墙上,望着大雁塔方向的灯火。他知道,随着曲江宴的临近,新的势力 —— 宫廷与边镇 —— 将正式卷入这场博弈。而作为九品典狱佐,他必须像核对每一页户籍牒般,在科举考生的诗文中、边镇驿使的清单里、宫廷银器的纹路间,寻得那根贯穿全局的丝线。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整理好《科举户籍异常状》,准备呈给府尹。他胸前的勋官腰牌上,獬豸纹在晨光中愈发清晰,仿佛在提醒他:无论是市税案、禁书案,还是新出现的科举案、边镇案,终究都要回到律法的天平上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