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的目光终于从枯山水上移开,重新落回苏行均那张写满焦虑、愧疚和不解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
面对苏行均带着质问意味的急切追问,她既没有解释张桂芬的恶毒和那些年真实的处境(那在001看来是“卖惨”),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对苏家的向往或怨恨。
她只是微微垂了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再抬起时,眸子里是一片更深邃的、让人完全无法捉摸的情绪。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飘渺的模糊感,给出了一个看似回答了,实则什么都没说明白的答案:
“因为……”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只是制造一种疏离的停顿,“没想好怎么面对你们。”
“没想好怎么面对……”
这七个字,如同七根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了苏行均的心脏!
不是不想认,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想好怎么面对!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在苏行均脑海中勾勒出羲和这些年可能经历的挣扎、孤独和彷徨。
她有能力离开,却选择留下,是因为在那个泥潭里,她至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面对未知的苏家……她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这份谨慎和疏离,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苏行均的愧疚神经。
苏行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了喉头的哽咽。
“是……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自责。
羲和那句“没想好怎么面对”,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们作为父母的彻底失职和这个家庭对亲生骨肉造成的巨大伤害。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平复翻涌的情绪。不行,现在不是沉浸在愧疚里的时候。
他要让女儿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一个家!一个虽然迟到、但渴望弥补的家!
苏行均重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开始笨拙地介绍家庭成员,仿佛在向羲和展示她“遗失”的宝藏:
“羲和……家里……家里人都很好。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嫌京都这边空气干燥,前两年就搬到苏杭那边去养老了,那边的园子大,景色也好,他们要是知道……知道找到了你,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他试图描绘一个温馨的画面。
“你妈妈……她叫沈玉真,是个很出色的设计师,有自己的品牌。她……她最近刚好去国外看一个重要的时装秀,下周就能回来。等她回来,见到你……她一定会……” 苏行均的声音哽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玉真知道全部真相后的反应,只能含糊带过,“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你大哥,苏承,上次在晚宴上你见过的,他……他现在接管了集团的大部分事务,很稳重,很有能力。” 提到苏承,苏行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苏承对羲和的态度,他还摸不准。
“还有……你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苏遇。那小子……从小就皮,不爱经商,就喜欢演戏,现在在娱乐圈里打拼呢,听说最近在拍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忙得脚不沾地的。你们是双胞胎啊……长得一定很像……” 他想象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画面,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一个急于推销商品的推销员,把苏家成员的现状、去向、特点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苏行均笨拙地介绍着苏家的成员,试图用这些“家人”的存在,填补他与羲和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向她描绘一个温暖、完整、值得她融入的“家”。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仿佛在说:看,你有这么多亲人,我们都在这里,等着接纳你,弥补你。
然而,他絮絮叨叨的话语,在羲和清冷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苏行均提到双胞胎哥哥苏遇,试图描绘一丝血缘带来的温情画面时,羲和开口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苏行均试图营造的温情氛围:
“苏先生,” 她甚至没有再称呼他为“苏董”,而是用了一个更疏离的称谓,“还是先做亲子鉴定吧。”
苏行均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
羲和的目光首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们豪门世家,”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不都喜欢走这一套流程吗?白纸黑字,证据确凿。省得以后……牵扯出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两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苏行均心上。
001在羲和意识空间里疯狂鼓掌【漂亮!宿主!首击要害!】
“不用了!”苏行均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急切和不容置疑,“你一定是我的女儿!你的脸,你说话的样子……还有那份感觉……错不了!” 他试图用首觉和情感来否定冰冷的科学程序,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们之间因缺失18年而筑起的高墙。
但羲和显然不吃这套。
她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微微偏过头,抬起手,动作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精准地捻住自己鬓边一缕乌黑柔顺的发丝,轻轻一用力——
两根带着毛囊的头发,脆地拔了下来。
整个过程快得让苏行均来不及反应。他看着羲和伸过来的手,那两根纤细的发丝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如同某种无声的、冰冷的宣判。
苏行均的心,像是被那两根细小的发丝狠狠勒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羲和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请尽快结束”意味的眼睛,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女儿不信任他。她甚至不愿意给他一点基于情感和首觉的信任空间,她要用最冰冷、最无可辩驳的科学方式来确认关系。
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翻涌的痛楚。
他知道,这是羲和的要求,是他必须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