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的甬道,死寂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沈重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扣在陆仁嘉脖颈之上,阴冷刺骨的真气如同跗骨之蛆,蛮横地探入那具早己被判定为“绝无生机”的躯壳深处,反复犁扫着每一寸枯竭的经脉、每一片破碎的识海废墟!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的微弱咳嗽声,在沈重强大的真气压制下,如同风中残烛,挣扎了几下,终究彻底熄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萧璃紧绷的心弦上。她靠在冰冷湿滑的墙壁上,被镇元枷锁禁锢的身体无法动弹,唯有那双凤眸,死死盯着甬道中被两名玄甲缇骑拖拽着、如同破败玩偶般的陆仁嘉。识海中,那缕融合了琴音暖流的文气,因极致的紧张而剧烈波动,引动枷锁符纹的反噬,针扎般的刺痛阵阵传来。
萧承嗣负手而立。他周身散发出的帝王威压如同无形的深海,沉静却蕴含着吞噬一切的风暴。玉藻的晃动极其轻微,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那穿透缝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萧璃与陆仁嘉之间缓缓扫视,带着审视,带着计算,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真相的了然?
沈重终于缓缓收回了手指。他并未转身,背对着皇帝,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启禀陛下。臣己反复探查。此人经脉寸断,枯如朽木;丹田气海,死寂如渊;识海核心,破碎湮灭,魂火彻底寂灭。确系……生机断绝,神魂俱散,再无半分可能。”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那点微末气息,不过是残躯在阴秽怨念刺激下的……本能痉挛,如同死蛇之尾搐动,不足为虑。”
“死蛇之尾……” 萧承嗣的声音在死寂的甬道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残忍的冰冷,“倒也贴切。” 他不再看陆仁嘉那具了无生气的躯壳,仿佛丢弃了一件无用的垃圾,目光重新聚焦在萧璃身上,那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
“皇姐,朕的问题,你……还未回答。”
轰!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皇帝的三个问题——流民、削藩、文气励军——如同三把淬毒的利刃,悬在萧璃头顶!无论她如何作答,都可能被解读出致命的倾向!沈重那如同毒蛇般的气息,牢牢锁定了她,只要她稍露破绽,或者皇帝一声令下,便是雷霆灭顶之灾!
冷汗,瞬间浸透了萧璃的后背,又被冰冷的囚服吸走寒意。她强迫自己冷静,识海中的文气艰难地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她必须回答,但绝不能落入皇帝的言语陷阱!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之际——
“咳!咳咳咳——!”
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再次从陆仁嘉那具被拖拽的“尸体”口中爆发出来!
这一次,远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真实!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陆仁嘉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极致痛苦!
“放肆!” 沈重眼中寒光暴射!他显然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激怒了!枯瘦的手掌瞬间凝聚起一团阴冷刺骨的黑色气流,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就要朝着陆仁嘉的天灵盖狠狠拍下!他要彻底将这具“装神弄鬼”的躯壳碾成齑粉!
“慢着。” 萧承嗣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定住了沈重即将拍下的手掌。
萧承嗣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死死锁定在陆仁嘉剧烈抽搐的身体上,尤其是……他那因剧烈咳嗽和痉挛而微微敞开的、沾满污秽的破烂囚衣领口!在那肮脏的布料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几乎被污垢完全掩盖的白光,正随着陆仁嘉身体的抽搐,极其微弱地、时断时续地闪烁着!
那光芒……萧承嗣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极其熟悉!那是……苏小小的东西?!
就在沈重被皇帝喝止,动作凝滞的瞬间!就在陆仁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达到顶点、身体痉挛幅度最大的刹那!
萧璃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龙纹玉佩——那枚象征着长公主身份、由最上等羊脂白玉雕琢、内蕴一丝紫微帝气的玉佩——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得滚烫无比!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颤音,猛地从萧璃胸前爆发!一股温润却又浩大磅礴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瞬间从那枚龙纹玉佩中汹涌而出!这股力量是如此精纯,如此浩荡,甚至暂时压制了镇元枷锁的符纹禁锢!
这股暖流并未攻击,也未外泄,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同源同质的召唤,化为一道凝练无比、肉眼可见的、泛着淡淡紫金色泽的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黑狱的污秽怨念,如同跨越虚空的桥梁,精准无比地射向了甬道中陆仁嘉剧烈抽搐的身体!
不!准确地说,是射向他胸前那点微弱闪烁的白光所在!
唰!
两道光芒——一道来自萧璃胸前的紫金光束,一道来自陆仁嘉胸前那点微弱白光——在甬道昏暗的光线下,在无数双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于虚空中……轰然交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又似星辰运转般宏大悠远的嗡鸣!交汇之处,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炽白光芒,骤然亮起!瞬间照亮了昏暗的甬道,照亮了沈重惊愕的脸,照亮了皇城司缇骑们冰冷的玄甲,也照亮了萧彻玉藻之后那双骤然爆射出骇人精芒的眼睛!
这炽白的光芒如同一个微型的太阳,在交汇点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猛地向内坍缩!随即,一幅远比之前在长乐宫偏殿更加清晰、更加宏大、更加震撼人心的……星图虚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展开,瞬间投射在甬道冰冷的石壁之上!
不再是模糊的光点与线条!
不再是残缺的片段!
这是一幅相对完整的、仿佛囊括了宇宙一角奥秘的浩瀚星图!
无数星辰按照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运转,明灭闪烁。星图的核心区域,一颗巨大无比、散发着炽烈白金色光芒的星辰(文曲星)占据着绝对的主位,其光芒之盛,仿佛能照亮亘古长夜!而围绕在它周围的,是七颗稍小、却同样光芒夺目、颜色各异的辅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构成一个玄妙无比的勺形阵列(北斗七星)!勺柄所指的方向,延伸出一条由无数细碎星尘组成的、闪烁着梦幻般光晕的璀璨星河(银河投影),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
而在那勺形阵列(北斗)与核心文曲星之间,一片原本在长乐宫星图中显得模糊、扭曲的区域,此刻被清晰地标注出来!那是一片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旋涡!旋涡的边缘,环绕着无数破碎的星辰残骸和狂暴的能量乱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旋涡的中心,隐隐有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恒定不灭、如同心脏般跳动的暗红色光点!光点周围,扭曲的空间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大坑洞般的轮廓,旁边赫然标注着三个古老、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金色符文——
**星坠坑!**
星坠坑的位置!被无比清晰地标注在星图的核心节点之上!
这还不止!在那璀璨星河的尽头,在北斗勺柄最终指向的遥远虚空深处,一个由无数道柔和却坚韧的乳白色光线构成的、极其复杂玄奥的立体结构虚影,缓缓浮现!那结构如同立体的迷宫,又似层层叠叠的莲花宝塔,散发着古老、浩瀚、纯净无比的智慧气息!仅仅是虚影的呈现,便让甬道中所有人心头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宁静与敬畏!仿佛那就是世间一切文脉、一切智慧的源头!
**文圣遗冢!**
这才是真正的、相对完整的文圣遗冢星图!它不仅清晰地标明了“星坠坑”这个归墟节点的位置,更指明了通往遗冢核心的路径——北斗引路,星河为桥!而遗冢本身的宏伟与玄奥,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星图的虚影在石壁上缓缓流转,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那浩瀚、神秘、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力量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黑狱甬道之中,将所有的污秽、肃杀、阴谋都短暂地涤荡一空!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所有人!
皇城司的缇骑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面具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与茫然!
沈重枯瘦的身体僵在原地,他那张常年隐藏在面甲阴影下、古井无波的脸,此刻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一丝贪婪!他死死盯着石壁上那流转的星图,尤其是“星坠坑”和“文圣遗冢”的标记,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
萧承嗣玉藻之后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那星图的浩瀚与玄奥,那“星坠坑”清晰的位置,那“文圣遗冢”展现出的无上智慧气息,如同最强烈的冲击波,狠狠撞入了他的心神!帝王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忌惮!以及……一种掌握终极秘密的强烈渴望!他搭在背后的手指,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而萧璃,更是心神俱震!她清晰地感觉到胸前龙纹玉佩的滚烫,感受到那与陆仁嘉胸前玉佩(苏小小的玉佩)共鸣产生的、源自同源的磅礴力量!是苏小小!是她留下的玉佩!在陆仁嘉那点残存的、由文气强行凝聚的微弱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刺激下,在龙纹玉佩帝气的牵引下,竟奇迹般地激活了其中蕴含的、真正的文圣遗冢星图!
这星图……太重要了!它清晰地揭示了“星坠坑”的方位!它指明了通往遗冢的道路!它是破局的关键!更是……足以让整个天下疯狂的至宝!
然而,这震撼的星图投影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息!
陆仁嘉胸前那点微弱的白光,如同燃尽的烛火,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他身体的剧烈抽搐和咳嗽声也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两名缇骑手中,再无半分声息。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死寂。
随着白光的熄灭,甬道石壁上那宏大浩瀚的星图虚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瞬间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光芒迅速黯淡、消散!
“星图!” 沈重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急切的低吼!他身形如电,猛地扑向那即将消散的星图虚影,枯瘦的手指凝聚着阴冷的真气,试图将其强行烙印下来!
但,晚了!
如同梦幻泡影,星图虚影在沈重指尖触及石壁的前一刹那,彻底消散无形!只留下石壁上冰冷粗糙的纹路,以及甬道中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星辰运转的余韵和智慧气息。
炽白的光芒彻底消失,甬道重新被昏黄跳动的火把光芒和浓重的阴影所笼罩。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充满了无尽的震撼、贪婪、算计与……杀机!
萧承嗣缓缓放下了负在身后的手。玉藻的晃动停止。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目光缓缓扫过彻底死去的陆仁嘉,扫过甬道中惊魂未定的缇骑,最终,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穿透了牢门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萧璃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对星图消失的愠怒,有对“星坠坑”位置的震惊,有对文圣遗冢的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刺骨、如同看待一件即将失去价值的工具的……审视与决断!
萧璃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她读懂了皇帝的目光!
陆仁嘉死了,星图昙花一现。她这个“钥匙”……或者说“麻烦”,对皇帝而言,价值己然不同!
太后的三日之期……
柳文渊的致命杀机……
皇帝此刻的目光……
三重死亡阴影,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