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月见琅嬅真的动了怒,还责罚了素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惹得皇后不快。她有些慌乱,忙起身走到琅嬅身边,轻轻摇了摇琅嬅的袖子,撒娇道:“姐姐别生气了,都是臣妾多嘴!臣妾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想着姐姐最是慈爱,定不愿委屈了孩子。玉妍妹妹说得对,定是奴才们不仔细!姐姐您看,素练都吓坏了,她平日多尽心啊。”
晞月努力想把气氛圆回来。玉妍也附和一声:“就是啊,皇后姐姐,此事还未查清,许是有什么误会?”
素练心里对玉妍更是感激。
琅嬅看着晞月娇憨中带着点懊恼的神情,又想到她本意也是关心,心头的火气终究散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晞月的手,又看了看玉妍:“罢了,本宫知道你们的心。只是永璜那孩子……”她没再说下去,眉宇间仍笼着一层忧色。
一场小风波暂时平息。晞月和玉妍又略坐了一会儿,便一同起身告退。
素练很快来到启祥宫亲谢玉妍。玉妍屏退左右,只留贞淑在旁伺候。贞淑给素练倒了杯温茶,亲昵道:“素练姐姐受委屈了。快坐下喝口茶压压惊。”
素练接过茶,并未真坐,只苦笑道:“奴婢失职,娘娘责罚是应该的。只是……心里实在有些憋闷。”
玉妍轻轻叹息一声,眼神带着关怀:“姑姑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做事最是妥帖。长春宫上下,离了姑姑该如何运转?皇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气话罢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姑姑你说,大阿哥为何偏偏选了在储秀宫东边那条道儿上背书呢?”
素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抬头看向玉妍。
玉妍端起自己的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若有若无的引导:“而且,他身上的衣裳……怎么就那么巧,在贵妃姐姐路过的时候,就被看得清清楚楚?慧姐姐心善,眼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了自然会说出来。”她放下茶盏,关心地看着素练,“永璜那孩子,看着老实,心思却比同龄人重些。他……毕竟是没额娘疼的孩子。你说,他会不会是……觉得贵妃姐姐位份尊贵,便起了……别的心思?”
“娘娘的意思是……”素练的心猛地一跳,嘉贵人的话不无道理啊。她想起大阿哥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难道他是故意在等慧贵妃?故意让她看见自己的窘迫?他想……攀附慧贵妃?
玉妍却立刻笑着摆手,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哎呀,我也就是瞎猜。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心疼你,平白担了不是。这宫里啊,有时候就是好心容易办错事。”她轻轻拍了拍素练的手背,语气无比真诚,“姑姑放宽心,皇后娘娘最是倚重你,过几日气消了就好了。”
又吩咐贞淑递上一个荷包,宽慰道:“皇后娘娘平日赏了我不少好东西,这些......姑姑莫要推辞,在这宫里干活,没有银子怎么行?”
素练感激地接过,再次深深行礼:“谢娘娘开解。奴婢明白了。”
今日嘉贵人的话让素练醍醐灌顶,她之前对大阿哥只是有些微词和埋怨,此刻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警惕和疏远——一个心思如此之重、妄想攀附贵妃、甚至间接害自己受罚的孩子……确实需要多留心才是。
玉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她转而又问起贞淑:“阿箬那怎么样了?”
贞淑笑道:“她十分感激主儿的接济,对她那主子愈加不满呢!”
玉妍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如懿,懂得装疯卖傻倒是挺聪明的,就是......难道不懂得御下?我越发看不透她了。”
长春宫,琅嬅端坐案前,指尖捏着内务府送来的记档册子,脸色沉静如水,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素练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负责照料大阿哥日常起居的嬷嬷,和两名大宫女跪在下方,瑟瑟发抖。
“本宫查过了,大阿哥西季份例的衣裳,按时按量,一样不少,质地也都是上好的。”她抬起眼,扫过跪着的几人,“那件短了的石青褂子,是去年的旧衣。为何又穿到了大阿哥身上?”
为首的嬷嬷吓得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明鉴!是…是大阿哥他自己……前几日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说......说喜欢这件料子,非要穿!奴婢们劝了,说衣裳小了不合身,阿哥穿着不舒服,也…也不体面。可阿哥不听,执意要穿……奴婢们想着,左右是在自己院子里走动,穿穿旧衣也无妨,就......就没敢再强拦着……”
真相水落石出。不是底下人克扣份例,也不是素练监管不力,是大阿哥自己刻意为之!
琅嬅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的眉头骤然锁紧。失望?有。一个七岁的孩子,竟己懂得用这种自损的方式去博取关注?伤心?更甚。他宁愿穿不合身的旧衣示弱,也不愿向她这个嫡母开口?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没娘的孩子,己经对她筑起了心防?
心疼更是铺天盖地地涌来。他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觉得无人真正在意他,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去吸引目光吗?
她想起自己每每想去亲近永璜,那孩子总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眼神却带着疏离和闪躲。她以为是孩子天性腼腆,或是思念生母。如今看来,永璜的疏离,不知藏着多少她未曾察觉的敏感和不安?她这个嫡母,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是不是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深切的无力感和自责涌上心头,琅嬅的眼眶微微发涩。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地上跪着的奴才:
“大阿哥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事吗?”她的声音愈发严厉,“他喜欢旧衣,你们就由着他穿不合身的衣裳?奴才的本分是什么?是规劝主子,是维护主子的体面!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主子一时任性就听之任之,这宫里哪还有规矩体统可言?”
嬷嬷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
琅嬅虽生气,可念及她们毕竟是照顾永璜的人,若重罚了,换一批生面孔,只怕那孩子更不适应,心里更不安。她终究心软了。
“罢了!”琅嬅疲惫地挥挥手,“念在你们照顾大阿哥日久,也算有些苦劳。这次,本宫不罚你们的月例银子。”
底下几人刚松了口气,琅嬅接下来的话又让她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若有下次——再让本宫知道大阿哥因你们疏忽或纵容,失了体统,受了委屈……就不必在阿哥身边伺候了,本宫自会寻个‘好’地方安置你们。都听明白了?”
“是!是!奴婢们明白了!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们再不敢了!”几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保证。
琅嬅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暖阁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作响。琅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心力交瘁。素练默默奉上一盏参茶,低声劝慰:“娘娘,您别太自责了。大阿哥……兴许就是一时孩子气。”
琅嬅终是摇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