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九年三月,春寒料峭。褚英艰难地捱到了怀胎满七月,她终日心慌心悸,觉得气力全无,腹中也总是隐隐坠痛,太医几番诊脉,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断言此胎注定早产,难以足月。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她找到弘历,希望弘历可以让额娘进宫看她一眼。
然而,弘历坐在书案后,甚至没有抬眼仔细看她憔悴的面容,只淡漠地挥了挥手:“腹中胎儿未足八月,此时召见外妇于礼不合,易生事端。安心养胎便是。”
褚英失魂落魄地回到院落。这时,平日里并不十分起眼的二等宫女春桃,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主儿,您别太难过了……奴婢或许有个法子。” 春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似在挣扎,“咱们宫里的姐妹,有时会做些精巧的帕子荷包,托相熟的侍卫大哥偷偷带出宫去,到外头的铺子换些体己银子……奴婢认识一位侍卫大哥,为人极是仗义可靠,对奴婢也很是照顾……若主儿信得过奴婢,奴婢或许能想办法,把主儿的信和心意,悄悄递给夫人?”
此刻的褚英,早己六神无主。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细细探究这宫女的底细。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将早己写好的书信,连同一包银子,一股脑塞到春桃手中,细细吩咐道:“好春桃……快,快些去!务必要打点周全......”
“主儿放心,奴婢知晓!” 春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光芒,迅速将信和银子揣入怀中,转身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春桃并未走远,她七拐八绕,避开人迹,来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角落。贞淑早己等候在此。春桃恭敬地将信和银子一并递上。贞淑却只伸手抽走了那封书信,看也没看那包银子,声音平淡无波:“你做得很好。这银子,赏你了。”
春桃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贞淑很快回到玉妍住处。金玉妍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枝叶。贞淑将信呈上。金玉妍放下银剪,接过信,展开。她面无表情,目光快速扫过信中文字,眼神冰冷无一丝情绪。看完,她随手将信纸放在一旁跳动的烛火上。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金玉妍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淡淡开口。
贞淑语气笃定沉稳:“回主子,万无一失。黄公公推荐的裴侍卫,是个机敏可靠的。他本就是黄公公府上的家生子奴才,身家性命全捏在黄公公手里。黄公公与老爷私交甚笃,绝不会出纰漏。”
金玉妍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她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开口:“如此甚好,这出戏也唱得够久了。”
不过寥寥数日,春桃便脸色苍白地回来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声音发颤,语不成句:“主……主儿!那侍卫大哥说……夫人她……她把东西塞给他,只说了一句‘交给我儿’……就……就当场服毒自尽了!现在官府的人己经围过去了,他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逃回来了!” 她哆哆嗦嗦地将一个沾着可疑暗色污迹的小布包递上。
“额娘——” 褚英悲恸万分,腹中瞬间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她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她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把夺过那布包,撕开。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草纸,上面赫然是用鲜血写成的五个狰狞大字,触目惊心:“我死,裕安生!”
这是阿玛的字体!福晋不是说阿玛在牢中好好的吗?她来不及细想,布包里又掉出一个小物件,“啪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春桃下意识弯腰拾起,入手冰凉坚硬,待看清那物,她吓得尖叫一声:“啊!庶福晋……这……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截森白的骨头,是一截比常人要小得多的指骨!褚英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裕安天生右手六指,这截骨头......
“裕安!” 一声凄厉、绝望的呼喊从褚英喉间迸出,同时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从她身下涌出,瞬间浸透了裙裾。腹中的坠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要生了!她残存的理智在剧痛中愈加清晰。她声音嘶哑地命令:“春桃……快!把信……烧了!把这……骨头……藏起来!藏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诺心……诺心呢?!”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能徒劳地扶着桌子边缘,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春桃早己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回答:主儿忘了吗?诺心姐姐......她爹前几日没了,主儿您心善,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奔丧去了……”
“快叫太医!还有稳婆!” 褚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她此刻有着强烈的求生欲。裕安……裕安是生是死,她必须知道!
褚英的早产来得又急又凶。整个院落被血腥气和撕心裂肺的痛呼笼罩。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触目惊心。
生产过程异常艰难,褚英几度昏厥又痛醒,全靠着一股为弟寻仇的执念硬撑着。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时辰,在黎明将至时分,一声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啼哭终于响起。
是个女儿。哭声如此孱弱,几乎细不可闻。孩子瘦小得可怜,浑身青紫,气息微弱。太医小心翼翼地检查后,对着闻讯赶来的弘历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艰涩:“王爷……小格格……先天不足,胎中积弱过甚,心肺皆虚……恐难将养啊。”
褚英早己力竭,在听到女儿哭声的刹那便彻底昏死过去。太医又急忙为她诊治,一番诊脉施针后,太医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他跪在弘历面前,额头触地,声音带着恐惧:“王爷恕罪!庶福晋此次生产大伤元气,血崩之象虽勉强止住,然胞宫受损极重,根基己毁……此后……恐难再孕了。且此番元气大耗,精血枯竭,己损及根本,若不好生将养,恐于寿数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