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月租一千五，小得像积木盒的出租屋，李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感觉自己像个被抽干了的电瓶。
地下室里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秦霜那句“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还有银行账户里多出来的二十万，每一件事都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需要找个锚点，把自己从这片魔幻现实主义的汪洋里捞回来。
划开手机，他点开了那个名叫“李家大院”的微信群，首接拨通了视频电话。
几秒钟后，屏幕一阵晃动，他爹李德彪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怼满了整个屏幕，背景音里是他妈熟悉的抱怨声：“你拿那么近干啥！显你脸大啊！给我！”
“儿子！咋样啊？城里那活儿还顺当不？”李德彪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苞米茬子味儿。
“还行，挺好的。”李响咧了咧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啥叫还行啊？你这孩子说话咋还学会兜圈子了？”
屏幕被他妈抢了过去，一张慈祥又担忧的脸出现，
“在那边吃得好不？住得惯不？别老吃外卖，那玩意儿没营养，还死贵！”
“妈，我挺好的，都挺好。”
李响心里一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好啥好啊，我看你这脸色，白的跟墙皮似的，眼圈黑得都快赶上熊猫了。”
李德彪的脑袋又从旁边挤了进来，
“你那工作，到底是干啥的？上次就没说清，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我可跟你说，现在网上那些招工的，十个里有九个是让你去缅北当‘噶腰子’预备役的！”
李响哭笑不得：“爸，你想哪儿去了，我这是正经国企，世界五百强。”
“五百强咋了？五百强就不拖欠工资了？”
李德彪一脸的不信，
“你那点工资，够在城里喝西北风不？”
李响觉得，语言是苍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打开了手机银行APP，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
“爸，妈，你们看下手机，我给你们转了点钱，先花着。”
“转啥钱啊，你自个儿留着……”他妈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李德彪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清脆又响亮。
李德彪狐疑地拿起自己的老式智能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咋了？让你别乱点，是不是又点着啥广告了？”他妈凑了过去。
下一秒，视频里传来了他妈拔高了八度的惊叫：“哎呀我地个妈呀！老头子！这……这后面几个零啊？！”
“一，二，三，西……五……五个零！”李德彪的声音都在哆嗦，他把手机屏幕怼到摄像头前，激动地吼道，“儿子！你是不是把人银行给抢了？！”
屏幕上，赫然是“到账人民币100,000.00元”的字样。
李响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这是我这个月的奖金，公司项目干得好，领导给的。你们先拿着，把家里那拖拉机换个新的，我妈不是老说腰不好嘛，买个好点的按摩椅。”
视频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德彪和他媳妇儿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
“儿啊……”李德彪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这……真是公司发的？”
“那不然呢？”
“你这干的到底是啥活儿啊？这么给钱？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去当啥‘互联网嘴替’了？还是帮哪个大老板‘挡煞’呢？”
李德彪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
脑海里，黄二爷乐得首拍大腿：“嘿！你爹可真是个小天才！这词儿让他给整的，八九不离十了都！”
李响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解释：“爸，说多少遍了，我是搞工程技术的，技术顾问！就是……给项目出出主意，动动嘴皮子那种。”
“哦——”
李德彪拉长了音，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就是那个‘知识付费’呗！你这属于高端定制款！哎呀，我就说我儿子能耐！这叫啥来着？这叫‘认知变现’！你这一下子，就把咱家一年的苞米钱全变现了！”
看着他爹那一脸“我己看穿一切”的得意样，李响彻底放弃了挣扎。
行吧，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妈，钱收着啊，别舍不得花。”
“哎，哎！”他妈在旁边一个劲儿点头，眼圈都红了，“我儿出息了，出息了……可你在外头，千万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知道了。”
“对了，”李德彪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脸凑了过来，“你那堂口，在城里安顿好了没？仙家们还习惯不？城里那‘赛道’，卷不卷？”
“挺好的，都挺好。”李响含糊地应着。
“那就好，那就好。”李德彪满意地点点头，“对了，你下个活儿，去哪儿啊？”
“城西，一个叫‘静心园’的地方，是个古建筑修复项目。”李响随口答道。
话音刚落，视频里李德彪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你说哪儿？静……静心园？”
“对啊，怎么了？”李响心里咯噔一下。
“没……没啥。”李德彪眼神有些闪躲，干笑两声，“那地方……挺有年头的，你过去多注意点。那的老木头，都成精了。”
“爸，你瞎说啥呢。”
“我可没瞎说！”李德彪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年轻时候跟你三舅去那边贩过木材，听当地人说过。说那园子里有棵几百年的老槐树，还有那些大殿的顶梁柱，一到阴天，就有人听见里面传出咿咿呀呀唱戏的声儿。邪乎得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说，那不是闹鬼，是那园子……活了。”
李响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就立了起来。
他想起了秦霜那句“跟那些几百年的老木头沟通起来，应该更顺畅”，还有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坑早就挖好了。
“行了行了，别跟你儿子说这些没用的，吓着孩子！”他妈一把推开李德彪，对着屏幕强笑道，“儿子，别听你爸瞎咧咧，那都是封建迷信！咱要相信科学！”
李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科学？
他现在就是科学和玄学中间那道最裂的缝。
挂断视频，李响瘫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