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之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朱雀大街上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彩绸与花瓣从两侧楼阁纷纷扬扬洒落。冷无尘穿着新制的六品鹭鸶补服，骑在萧珩特意指派的雪白骏马上，耳边尽是"玉面军师"的欢呼声。她悄悄抬眼，正撞上前方玄甲金鞍的萧珩回首望来的目光，那眼神像淬了火的箭，烫得她险些握不住缰绳。
庆功宴设在太极殿前广场，三百盏琉璃宫灯将夜色照得恍如白昼。冷无尘的席位被破格安排在武将之列，与萧珩只隔着一条铺满木槿花的御道。每当她低头饮宴，都能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掠过她束发的玉冠、微颤的睫毛，最后停留在她执杯的指尖，那里还留着北境风霜刮出的浅痕。
"冷主事。"萧珩忽然举杯，鎏金酒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一杯，敬你的连环妙计。"
满座哗然，皇子向六品官单独敬酒，这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冷无尘慌忙起身，却见萧珩仰颈饮尽时，喉结滚动间漏下一线酒液，正顺着脖颈滑进玄色蟒纹衣领。她突然想起北境营帐里，自己昏迷中曾触碰过那截滚烫的颈脉。
宴席将散时，大太监突然捧来一道密旨。冷无尘展开一看，竟是萧珩邀她夜游御花园。
洒金笺上"戌时三刻，浮碧亭候"八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凌厉的锋芒，像极了那人执剑的手势。
浮碧亭畔的夹竹桃开得正艳，冷无尘却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转身时，萧珩己立在十步之外，褪去朝服的他一袭月白深衣，腰间只悬着那柄斩过无数敌酋的青龙剑。
"冷..."他的声音比夜雾更轻，"我该叫你什么？"
无尘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这个在心底演练过千万次的问题，真正来临时的冲击仍让她浑身战栗。夜风拂过她束胸的白绫，那里还缠着浸透药香的绷带。
"殿...殿下叫我无尘便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花影里。
"无尘。"萧珩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抬手折下一枝半开的芍药，"这些日子我总在做同一个梦。"他将花枝递来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腕间脉搏，"梦见你站在白水河畔，穿着我从未见过的红衣。"
"殿下说笑了。"她急退半步，却撞上身后假山。萧珩突然逼近，撑在她耳侧的石壁上，沉水香混着酒气将她重重包围。
"为什么？"他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明明查过你的底细，明明知道你在女扮男装……"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发顶，"可每次见到你，这里……"他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就会跳得不像话。"
冷无尘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她指尖发麻。
"或许..."萧珩突然低头，鼻尖几乎贴上她额间花钿，"我们上辈子就见过？"
夜枭的啼叫惊醒了两人的对视。冷无尘这才发现自己的玉冠早己歪斜，一缕青丝垂落，正被萧珩的剑穗轻轻勾住。月光将纠缠的发丝与金线照得纤毫毕现，就像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命运。
"该回去了。"萧珩突然首起身，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官服，"三日后早朝，我会请旨重修《北境兵要》。"转身时，他指尖划过她左肩箭伤的位置，"你欠我的答案，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来取。"
冷无尘望着他消失在曲廊尽头的背影，忽然摸到袖袋里多了一块温热的玉佩——那是萧珩贴身的蟠龙佩！
御河倒映着满天星斗，她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官服下藏着女儿身，灵魂里住着两世人。而此刻最危险的，是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的心。
冷无尘封官的消息传回兰台侯府时，冷砚书正在书房批阅公文。
"老爷！"管家匆匆进来，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三公子被陛下钦点为兵部主事，官居六品！"
冷砚书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片。他缓缓抬头，素来沉稳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一丝波动。
"……当真？"
"千真万确！"管家递上邸报，"三公子在北境献策有功，连三皇子殿下都亲自举荐，朝野上下都在议论呢！"
冷砚书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好……好！"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目光深远。冷无尘从小聪慧过人，可惜身为庶子，终究难登朝堂。可如今，他竟以庶子之身跻身兵部，甚至得了萧珩的青睐……
"传我的话，"冷砚书转身，眸中精光闪烁，"从今日起，府中上下，皆以'嫡子'之礼待她！"
消息传到听雪轩时，柳姨娘正在绣花，闻言手一抖，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沁出，她却浑然不觉。
"……尘儿，真的当官了？"她声音微颤，眼眶泛红。
"是啊！"周嬷嬷喜极而泣，"三公子如今是朝廷命官，连侯爷都亲自下令，往后府里谁也不敢再轻慢姨娘了！"
果然，不过半日，管家便带着侯爷的令谕来了——柳姨娘抬为贵妾，月例翻倍，甚至拨了两个贴身丫鬟伺候。
柳姨娘坐在崭新的锦缎软椅上，恍惚间如坠梦中。
"砰！"
主院正房内，赵氏狠狠摔碎了茶盏，碎瓷溅了一地。
"贵妾？！"她面容扭曲，声音尖利，"一个贱婢，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
身旁的心腹嬷嬷李嬷嬷低声道："夫人息怒，如今三公子在朝中得势，侯爷自然要给几分颜面。"
"颜面？"赵氏冷笑，"一个贱婢生的庶子，也配谈颜面？"
她眯起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冷无尘……你以为，靠着一个虚名就能翻身？这侯府的后院，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当夜，赵氏秘密召见了自己的嫡子，兰台侯府世子冷销金。
"金哥儿。"她压低声音，"你父亲如今眼里只有那个'冷无尘'，你可甘心？"
冷销金面色阴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母亲放心，儿子绝不会让一个庶子骑在头上！"
赵氏满意地笑了："很好……记住，这侯府的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