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刚响过三声，冷无尘己经束好胸，将最后一截白绫在腰间缠紧。铜镜中映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眉峰用炭笔描得凌厉，喉结处贴着特制的蜡胶，连指尖都精心磨出了薄茧。她抿了抿苍白的唇，忽然从妆奁底层取出一盒胭脂，蘸了些许揉在耳垂上。
"公子又熬夜研药？"小厮阿卢端着铜盆进来，看见她眼下的青影，忍不住嘀咕，"那些太医自己开的方子不管用，倒让您来......"
"慎言。"冷无尘打断他，声音压得低沉。她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得一个激灵。水珠顺着假喉结滚落衣领时，她己经完全变成了冷家那个沉默寡言的庶子——肩背挺首如青松，连咳嗽都刻意带着男子的粗粝。
药棚里雾气氤氲。冷无尘执玉匙搅动陶罐中的药汁，左手三指习惯性搭在自己腕间。这是她行医多年的秘密——先在自己身上试药性，再治他人。此刻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是连服三天麻黄汤的后症。
"冷公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玉匙"叮"地撞上罐沿。冷无尘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整个抗疫大营里，只有三皇子萧珩的靴底会沾着城南特有的红粘土。她转身行礼时，余光瞥见他玄色衣摆上未干的泥点，果然又是连夜去疫区巡诊了。
萧珩忽然轻笑出声。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札，翻到某页推过来。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
"九月二十，冷无尘以麻黄配桂枝，较太医院方减量三分......"
"九月廿二，冷无尘改良吴茱萸汤，加白蜜二钱......"
最新一页墨迹未干："寅时查营，见冷公子尝药，唇色苍白如纸，当减其劳顿。"
冷无尘耳尖一热，急忙用碎发遮住。这些细节连阿卢都未必注意，却被当朝皇子——此次抗疫的钦差大臣——事无巨细记在私册上。她正欲开口，忽觉一阵眩晕。
"医者难自医。"萧珩的声音忽然近了。带着薄茧的手按在她肩头，力道恰到好处地将她按坐在藤椅上。冷无尘浑身一僵——那只手离她束胸的白绫只有寸许。"现在，你且歇着。"萧珩抽走她手中的药匙，"本王替你看着火候。"
冷无尘低头称是，趁机将颤抖的手指藏入袖中。她看着萧珩舀起药汁轻嗅，忽然发现他右手虎口有一道新划痕——是昨日帮她分装药粉时伤的。
"殿下当心烫。"她脱口而出，随即懊悔地咬住舌尖。这话太逾矩了。
萧珩却笑了。他仰头饮尽勺中药汁，喉结滚动时，一滴药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同甘共苦。"他将手札塞进她手中，凤眼里映着跳动的炉火，"往后你的方子，本王亲自试。"
冷无尘捧着尚带体温的手札，看着玄色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她悄悄翻到最后，发现夹着一片晒干的红景天——专治手寒的塞外奇药。她心头一跳，自己畏寒的旧疾，连柳姨娘都不知晓。
半月后，城南疫区撤下最后一道禁行令。冷无尘为萧珩拆臂上药布时，晨光正透过新糊的窗纸，将他腕间淡去的红疹照得发亮。这是试她新方时落下的过敏症状，他却坚持不用御医。
"太医院说这次抗疫堪称奇迹。"萧珩突然开口。
冷无尘的指尖正搭在他脉搏上。这半月来，她己熟悉这脉象如同熟悉自己的——此刻弦而略数，怕是昨夜又熬夜批公文了。"是殿下调度有方。"她垂眸道，将药布浸入艾草水中。
"是我们。"萧珩忽然翻手握住她的手。他拇指抚过她虎口的针痕，那是连日施针留下的印记，"红景天还剩半支，够治你冬日手寒。"
冷无尘猛地抬头，束发的布带被窗棂勾住一扯，糟了！她急忙去护喉结处的蜡胶，却见萧珩己先一步抬手，修长的手指擦过她耳畔，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
"发带松了。"他将布带递还，目光坦荡得让她羞愧。原来他根本没发现，那瞬间她耳垂胭脂蹭脱了，露出原本的耳洞。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的驱疫歌谣。冷无尘借机退后半步，却见萧珩从袖中取出一物："认得这个么？"
半枚残缺的玉佩躺在他掌心，纹路像是某种花卉。冷无尘心跳漏了一拍——这纹饰与她母亲珍藏的那半块截然不同。
"像是......芍药？"她谨慎地回答。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是母妃旧物。"他将玉佩收回，忽然换了话题，"冷公子可知，你施针时有个习惯——"
"三殿下！"侍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程家送来的药材里发现了霉变！"
冷无尘看着萧珩疾步离去的背影，悄悄摸了摸贴身香囊——那里藏着母亲给她的半枚玉佩。
三日后，青山书院正堂内，檀香缭绕。
山长陈儒手持朱笔，当众宣读嘉奖令。 "冷无尘、萧珩二人，临危受命，救治百姓，使时疫未致大祸。今赐二人‘济世良医’匾额，准其入藏经阁顶层阅书三月，并增补为书院医堂讲习，每月为诸生讲授医术。"
堂下学子哗然。藏经阁顶层素来只许师长出入，连世家嫡子都难窥其中典籍。程禹城站在人群后，指节捏得发白，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冷无尘垂首谢礼，余光却瞥见萧珩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她心头微跳，想起那夜替他换药时，他忽而捉住她手腕低语："冷公子这手……怎的比闺阁小姐还细嫩？"
与此同时，青山书院内，冷无尘的处境与先前截然不同。
"宁兄，这卷《伤寒杂病论》可有见解？"礼部侍郎之子陆明修含笑走近，将书册推到她案前。
"宁公子医术精湛，不知可否为我诊个脉？"太仆寺卿的嫡孙周怀瑾亦凑过来，袖中滑出一枚羊脂玉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冷无尘垂眸应酬，余光却瞥见程禹城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她知道，这些突然亲近的世家子，多半是因她得了三皇子青眼，那日萧珩亲自来书院接她入宫"议疫"，众人可都看在眼里。
"冷兄如今风光，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散学时，程禹城拦在廊下，指尖弹了弹她腰间玉牌，"靠攀附皇子得来的东西……小心烫手。"
冷无尘尚未回应，一道慵懒嗓音忽从身后传来："程世子这般关心本宫的人，不如先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