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是谁?”
嘶哑的、破碎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般刺耳的气音,微弱地穿透氧气面罩,穿透厚重的ICU观察窗,却如同两颗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冰雹,狠狠砸在苏晚刚刚燃起所有希望的、脆弱的心防上!
轰——!
世界在瞬间失声!失重!失温!
苏晚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她像一尊骤然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你……是谁?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纯粹的、冰冷的陌生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狂喜、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刚刚重新构建起来的、脆弱的世界!
他看着她。
用那双刚刚从漫长黑暗中挣扎着掀开的眼。
瞳仁是迷蒙的灰,如同被浓雾笼罩的寒潭,里面没有她熟悉的任何情绪——没有深沉的审视,没有冰冷的命令,没有压抑的复杂,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江砚白的痕迹!
只有一片被巨大创伤彻底洗刷过的、空茫的、纯粹的……陌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抽气。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无法冲刷掉那双眼睛里刻骨的陌生!
他……不认得她了?
他忘了她?
忘了他拼死保护的苏氏?
忘了那个他用十年镜头默默注视的女人?
忘了那个在婚礼上孤注一掷指向他的新娘?
忘了……他自己是谁?!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慌而剧烈颤抖起来,像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她猛地抬手,用力抹去模糊视线的泪水,死死地盯着窗内那双依旧空洞、依旧陌生的眼睛!
“江砚白!是我!是我啊!苏晚!”她扑到冰冷的玻璃上,双手用力拍打着厚重的窗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声音带着哭腔,带着绝望的祈求,带着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慌,“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苏晚!苏晚啊!”
她的呼喊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里面的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动了,纷纷看向窗外。医生皱着眉,拿起对讲器:“家属!请保持冷静!不要刺激病人!”
可苏晚置若罔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双陌生的眼睛!她像一头被困在玻璃牢笼外的绝望困兽,徒劳地用身体撞击着透明的壁垒!
“江砚白!你看看我!是我!你救过我!十三年前在采石场!你为我挡了刀!留下那道疤!你忘了吗?!”她指着自己,又指向他那只裹着纱布的右手,语无伦次地哭喊,“还有那些照片!保险柜里的照片!都是你拍的!你说那是我的东西!你说我是你的妻子!你说……你说过要救我的……那一世……你忘了吗?!你说话啊!”
窗内。
江砚白那双迷蒙的灰瞳,在苏晚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拍打声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波动。他依旧茫然地看着窗外那个情绪崩溃、泪流满面的女人,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困难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努力辨认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影子。
氧气面罩下,那苍白的薄唇再次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口型……
似乎是一个破碎的、无意识的……
“……苏……?”
“对!对!苏晚!是我!”苏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拔高到破音,“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是我!苏晚!”
然而,江砚白眼中的那丝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极其细小的涟漪,转瞬便归于更深的迷茫和空洞。他眼中的陌生感,并未因那个模糊的音节而消散,反而似乎更加浓郁。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动作带着一种虚弱而困惑的迟钝,仿佛在努力理解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和她的哭喊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细微的、带着疏离和困惑的动作,彻底击垮了苏晚最后一丝希望!
他……真的不记得了!
他把她忘了!
彻彻底底地……忘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她的心脏!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拍打玻璃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顺着冰冷的窗面缓缓滑下,最终在地。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绝望地从她紧咬的唇缝间溢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茫然和无助。
林妈和小禾早己泪流满面,她们蹲下身,用力地抱住苏晚颤抖的身体,试图给她一点微薄的温暖和支撑。
“太太……太太您别这样……先生他……他刚醒……脑子不清醒……会想起来的……一定会想起来的……”林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安慰苏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窗内,医生似乎对江砚白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检查。他对着对讲器说了几句,很快,厚重的ICU隔离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护士的脸色很严肃,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哪位是苏晚女士?”
苏晚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还盛满泪水,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我是!他……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
“病人目前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但意识状态非常混乱。”护士打断她,声音没有起伏,“根据初步评估,存在严重的创伤后逆行性遗忘。他无法记起自己的身份,也无法识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过去的经历。刚才对您的名字‘苏晚’有极其微弱的言语反应,但无法构成有效记忆联系。这种情况在严重颅脑损伤和失血性休克后并不罕见,能否恢复、何时恢复,目前无法预测。”
创伤后逆行性遗忘!
无法记起自己!
无法识别任何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狠狠扎在苏晚的心上!护士的话,彻底宣判了那个残酷的现实——那个用生命保护她、那个她刚刚才真正“认识”的江砚白,在她眼前醒来的那一刻,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再次合拢的隔离门,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离。
“另外,”护士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手中依旧紧攥着的、染血的U盘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病人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您现在的情绪状态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可能加重他的混乱和应激反应。建议您……暂时离开,等他情况更稳定一些再探视。”
离开?
暂时离开?
护士公式化的话语,像最后的逐客令。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离开?离开这个唯一能隔着玻璃看到他的地方?离开这个刚刚从死神手里夺回一缕生息、却将她彻底遗忘的男人?
不!她不能走!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在她心底咆哮!她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汹涌:“不……我不走……我要守着他……他需要我……”
“太太……”林妈心疼地搂紧她颤抖的肩膀。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家属反应习以为常:“随您吧。但请务必保持安静。有任何情况我们会通知。”她说完,转身又回到了那扇隔绝生死的门后。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死寂。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她不再哭喊,不再拍打玻璃,只是像个失去所有生气的布偶,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手中那个染血的U盘,仿佛成了她与那个被遗忘的过去唯一的、冰冷的联系。
林妈和小禾守在她身边,无声地陪伴着。
时间在绝望的沉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沉的墨蓝,渐渐透出一点灰白。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要走到尽头。
苏晚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巨大的打击下,再次陷入混沌。她靠在林妈的肩头,眼皮沉重地阖上。混乱的思绪如同碎片,在黑暗中沉浮:废弃采石场少年冷漠的侧脸……前世商场宿敌深不可测的眼神……婚礼上他握住她手腕的灼热……书房保险柜里铺天盖地的照片……他拍碎手机时的暴怒……他浑身浴血倒下时嘶哑的宣告……还有……醒来时那双陌生的眼睛……
这些碎片疯狂旋转、切割,最终定格在最后那个画面——他看着她,问:“你……是谁?”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即使在混沌的睡梦中,泪水也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晨曦微露的时候。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太太……太太?”是林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苏晚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心脏因为惊悸而狂跳。她下意识地看向ICU的观察窗——里面依旧安静,医生正在例行检查。江砚白闭着眼,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怎么了?”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
林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心疼、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恍然。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苏晚手中那个染血的U盘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在U盘背面,那被暗红色血迹浸染、又被苏晚紧握摩擦而变得有些模糊的位置。
“太太……您……您看……”林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指向U盘背面那块被血迹覆盖的区域。
苏晚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刚才情绪崩溃,她一首紧攥着U盘,从未仔细看过它的背面。此刻,在走廊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下,在暗红色血迹的边缘……
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刻印在金属外壳上的……痕迹?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将U盘凑到眼前,用指尖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抹开那些粘稠干涸的血迹。
暗红色的污渍被一点点拭去。
露出了下面金属外壳上,清晰刻印着的、几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熟悉的字母!
那是一个……名字的缩写!
**S.W.**
苏晚?!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S.W.……是她的名字缩写?!
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刻在这个江砚白用命换来的U盘上?!是巧合?还是……他刻上去的?!
巨大的疑问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因为激动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而剧烈颤抖着,更加用力地擦拭着U盘背面其他被血迹覆盖的区域!
更多的暗红色污渍被抹开。
在“S.W.”缩写的下方……
一行更加微小、却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深刻入骨的、仿佛用尽全部心力刻印上去的汉字,如同破开血雾的利刃,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进了苏晚的视线!
那行字是——
**“吾妻。”**
吾妻。
吾妻?!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知都在刹那间被抽离!
吾妻……
我的妻子……
这两个字!
如同世间最沉重、最滚烫、也最……绝望的烙印!
狠狠地烫在了那个染着她名字缩写、浸透着他鲜血的U盘之上!
这哪里是U盘?
这分明是……
他未曾宣之于口、却刻入骨血、至死方休的……
**婚书!**
**遗书!**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彻底吞没!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痛和悔恨!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仿佛带着他残存的体温和灵魂的重量,狠狠灼烫着她的掌心!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和无尽悔恨的呜咽,从苏晚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她猛地将那个染血的U盘,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又如同捧着最灼痛的烙铁,死死地、死死地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
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再也无法待在这个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隔绝着他的地方!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这刻骨铭心的痛!
她猛地推开林妈的搀扶,像一头受伤后急于逃离牢笼的兽,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
“太太!太太您去哪!”林妈和小禾惊慌失措地追在后面。
苏晚充耳不闻!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见证了他遗忘、也见证了他沉默深情的炼狱!她冲下楼梯,冲出急诊大楼!
冰冷的晨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瞬间扑面而来!打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医院门口空旷的广场上,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沉沉的阴霾。
她站在冰冷的雨水中,浑身湿透,失魂落魄。手中的U盘被她死死按在心口,那上面刻着的“吾妻”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她的灵魂。
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突兀、极其强烈的绞痛!
毫无征兆地!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狠狠刺入了她的小腹深处!
“呃啊——!”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小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重,朝着冰冷湿滑的地面……
重重栽倒下去!
“太太——!!!”
身后传来林妈和小禾撕心裂肺的尖叫!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落在她失去意识的脸庞上。
手中紧攥的、染血的U盘,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积水的路面上。
暗红色的血迹在雨水中迅速晕开、淡化。
唯有金属外壳上,那深刻入骨的“S.W.”和“吾妻”二字,在灰蒙蒙的晨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