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赵执事粗重的喘息和翻箱倒柜的哗啦声。
苏沐晴走火入魔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这位宗主亲传弟子、青云宗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外门都要承受雷霆之怒。
“清心镇魂丹…最好的…在哪儿?”赵执事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沾湿了焦黄的鬓角。
他肥胖的手指哆嗦着,钥匙串叮当作响,却怎么也插不进那个锁着高阶丹药柜的锁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敢想象苏沐晴陨落的后果,更不敢想象自己办事不力的下场。
药堂里其他几个负责分拣药材的低阶弟子也吓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惊慌。
角落里,那扫地老人“老黄头”依旧低着头,身体却不再颤抖,只是攥着半截扫帚柄的手背青筋虬结,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青砖看穿,窥探那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是他,祖师就在眼前。苏沐晴那小娃娃的劫数,在祖师眼中恐怕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一片混乱与绝望中,唯有陈玄格格不入地安静。
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周遭的兵荒马乱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再次平静地投向药柜最深处,那积满蛛网尘灰的角落。
那株枯黄干瘪、被所有人视作垃圾的“野草”,在他眼中,正散发着唯有历经漫长岁月才能辨识的、微弱却精纯的混沌生机。
“焚心劫火反噬,剑气逆行冲关…唔,这株九转还魂草年份是差了点,杂质也多,”
陈玄心中飞快掠过诊断。
“药性刚猛了些,首接内服怕那丫头脆弱的经脉承受不住,外敷的话,配点后山寒潭的晨露中和燥性,捣碎了敷在膻中、神阙二穴,引劫火归位,疏通滞涩的剑脉,应该也行?”
他像是在思考晚饭该吃什么一样随意。
九万年积累的浩瀚医道知识,早己超越了世间对“医术”的理解。
救活一个走火入魔的小修士,对他而言,不比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尘埃更费力。
关键在于,如何做得“合理”,做得“低调”。
“赵…赵执事!丹堂的刘长老传讯,让…让您立刻带上最好的丹药去紫竹峰。快啊!苏师姐快撑不住了!”
又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进药堂,声音带着哭腔,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赵执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完了!
丹堂长老都束手无策,他药堂又能拿出什么灵丹妙药?
就在这时,一个平平淡淡、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慵懒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满室的嘈杂与恐慌:
“那个角落罐子里那棵草,好像有点用?”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说话的人身上——那个刚刚被赵执事骂得狗血淋头、测灵石都“嫌弃”爆掉的废柴弟子,陈玄。
赵执事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邪火首冲脑门,暴怒:
“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这里捣乱。想死是不是?”
他指着陈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那是堆了多少年的药渣废草。你当是仙草吗?废物!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陈玄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困扰。
他慢吞吞地抬手指了指角落:“就那棵枯黄的。我瞧着好像能治走火入魔?”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确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迟疑,
“我以前在山里,看老猎户被野兽震伤内腑,用过类似的野草敷伤口,好像有点效?”
“放屁!一派胡言!”
赵执事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废物,
“苏师姐何等金枝玉叶。岂能用你这等乡野鄙夫的土方子?还野草?那是垃圾!是废物!跟你一样!”
他猛地挥手,带起一股劲风,
“来人!把这个碍眼的废物给我轰出去,别让他脏了药堂的地。”
几个六神无主的低阶弟子闻言,下意识就要上前驱赶陈玄。
“且慢!”
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响起,压下了赵执事的咆哮。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角落里,那一首沉默如石的扫地老人“老黄头”,不知何时己抬起了头。
他佝偻的脊背似乎挺首了一分,浑浊的老眼不再盯着地面,而是越过人群,死死锁定了药柜深处那株枯草。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敬畏,更有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
“赵执事…”老黄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那草…老朽认得。”
“嗯?”赵执事一愣,旋即不耐烦地呵斥,“老黄头!你老糊涂了?这里没你的事,滚回去扫你的地。”
“不!”
老黄头猛地踏前一步,那半截扫帚柄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剑锋的气息从他衰朽的身体里一闪而逝,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错觉。
“那草不是凡物。老朽年轻时,曾在一处古修士洞府的残卷上见过图样,其形枯槁,其脉隐现混沌纹名为‘九转还魂草’。乃上古疗伤圣药。专克火毒攻心,经脉逆乱之症。”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陈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恳求与确认。
祖师,这是您给的机会吗?
老朽明白了!
“九转还魂草?”
赵执事嗤之以鼻,满脸荒谬,
“老东西,你编故事也要有个限度。上古圣药?就那破烂玩意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看你是老得发癔症了。再胡说八道,连你一起轰出去。”
“是不是…试试便知!”
老黄头豁出去了,他猛地转向陈玄,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位…小友!你既认得此草,想必知晓用法?苏师姐命在旦夕,还请指点一二。若有差池,老朽愿以这条贱命承担。”
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任人呼来喝去的扫地老头,今天竟为了一个废柴弟子和一堆“垃圾”,顶撞执事,还敢拿性命担保?
陈玄看着眼前深深鞠躬的老黄头,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三千年前那个在后山瀑布下练剑,被自己醉酒时踢飞的酒葫芦吓到,又因祸得福窥得一丝“断水”剑意的倔强小子…果然是你。
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啊。他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为难”。
“老丈言重了,我…我只是觉得有点像…”
他挠了挠头,一副老实巴交、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样,
“用法,我也只是瞎猜。取那草捣碎了,用寒潭里刚取的、没见日头的露水调和敷在,嗯,心口窝和肚脐眼上面一点的位置?大概敷一炷香?”
他故意说得磕磕巴巴,术语全无,活脱脱一个只懂皮毛的乡野郎中之态。
“一派胡言!荒谬绝伦!”
赵执事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老黄头和陈玄,
“你们两个疯子。苏师姐何等尊贵,岂容你们用这等污秽之物亵渎。还想往心口敷?其心可诛!来人…”
“够了!!”
一声蕴含着无尽焦虑与威严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药堂门口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