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之外,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关于苏明薇身份以及父亲上战场的议论渐渐平息,至少在明面上。周若琳也收敛了许多,不再主动挑衅,见面时甚至能扯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社交微笑。
苏明薇则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仿佛要将对远方的担忧都溺毙在那些复杂的公式、繁复的解剖图谱和浩瀚的医学名词里。然而,父亲那张坚毅而日渐沧桑的脸,南疆那片被硝烟笼罩的土地,总会在夜深人静、或是在解剖课上看到刺目的红色时,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她只能更用力地握紧笔,将注意力死死钉在眼前的书本上。
基础课业如汹涌的潮水般涌来。“生理学”和“生物化学”,将生命的奥秘分解成离子通道、酶促反应、能量代谢这些微观而精密的机制。公式推导、代谢通路图如同迷宫。苏明薇常常在图书馆待到熄灯,一盏小台灯下,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和记忆要点。她不是天赋最高的,但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让她在一次次小测验中稳步提升。偶尔,在理解心脏的泵血机制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那颗在战场上不知疲倦跳动的心脏,心头便是一紧。
“药理学”则像一门充满陷阱的艺术。纷繁复杂的药物名称、作用机制、适应症、禁忌症以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不良反应,需要极强的记忆力和逻辑梳理能力。苏明薇专门准备了一个厚本子,用不同颜色的笔分类整理,画思维导图,将枯燥的知识点编织成网。她尤其关注那些战场急救常用的止血药、抗生素、止痛药和抗休克药物,学得格外用心。
“系统解剖学”是第一道真正的难关。巨大的、冰冷的解剖台,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包裹在苍白皮肤和肌肉下精密复杂的骨骼、神经、血管网络……这一切都挑战着新生们的视觉和心理承受极限。苏明薇第一次戴上橡胶手套,触碰到冰冷的尸体组织时,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想起父亲教导的“沉着冷静”。她默念着书本上的结构名称,手指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组织,努力将眼前真实的构造与图谱上的线条对应起来。她学得格外认真,因为她知道,战场上的分秒必争,每一个精准的定位都可能挽救一条生命——就像她希望有人能精准地保护她的父亲一样。
然而矛盾首先会在需要团队协作的“实验诊断学”课上爆发。
那是一次关于在“血液涂片镜检”的实验课。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瑞氏染液的气味。学生们两人一组,需要在显微镜下观察自己制备的血涂片,识别各种血细胞形态并计数。
苏明薇恰好和周若琳分到了一组。当分组名单宣布时,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苏明薇面无表情地走到实验台前,周若琳则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优越感的浅笑。
苏明薇动作麻利地取血、推片、染色,手法干净利落。她屏息凝神,将染好的玻片置于显微镜下,调整焦距,视野中立刻清晰地呈现出红细胞的淡红色圆盘状、白细胞的深染细胞核以及散在的血小板。
“中性粒细胞分叶核清晰,淋巴细胞形态正常……”苏明薇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低声记录着初步印象,声音平稳。
周若琳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挑剔地摆弄着显微镜的细准焦螺旋,不时抱怨光线不好或者染液效果不佳。她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苏明薇专注的侧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喂,苏明薇,”周若琳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明薇耳中,“你数清楚淋巴细胞百分比了吗?我怎么觉得你的视野里好像有点问题?”她凑近自己的显微镜,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你看,我这里看到的形态好像更标准一些。你是不是操作太快,推片不均匀,导致细胞分布有问题了?”她的话语带着“专业”的质疑,眼神里却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苏明薇握着笔记本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周若琳:“我的推片手法经过老师示范和多次练习,没有问题。视野清晰,细胞形态可辨。如果你觉得我的结果有误,我们可以交换玻片观察,或者请老师过来评判。”
她的态度坦荡而首接,没有丝毫心虚。周若琳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苏明薇如此硬气。她哼了一声:“算了,懒得跟你争。我是好心提醒你,别因为心不在焉影响了实验数据。听说你爸那边……最近情况不太好?”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恶毒的暗示,“可别把家里的情绪带到实验室来,耽误了学习事小,万一以后真当了医生,心绪不宁可是要出人命的。”
“你!”苏明薇的呼吸猛地一窒,怒火瞬间窜上头顶。周若琳竟然敢在神圣的医学课堂上,用她最担忧的父亲来攻击她!这己经超出了学业竞争的范畴,是赤裸裸的人格侮辱和恶毒诅咒!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这里是实验室,是追求真理的地方,不是泼妇骂街的场所。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锋,首视周若琳,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同学听清:“周若琳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医学实验室,讨论的是客观的实验结果,不是散布不负责任臆测的地方!我父亲是军人,他的职责和荣誉不容亵渎!我的学习状态和未来的职业操守,更不需要你来妄加评判!现在,请专注于你面前的显微镜,完成你自己的实验报告!”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和愤怒,像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周若琳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瞬间碎裂。周围几个同学也投来惊讶和不赞同的目光。周若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到更有力的说辞,最终只能狠狠地瞪了苏明薇一眼,用力扭过头去,把显微镜的旋钮拧得咔咔作响。
这次正面冲突,让两人之间的敌对摆上了台面。苏明薇的强硬回击虽然暂时压住了周若琳的挑衅,却也让她意识到,对方为了打击自己,己经毫无底线。
更大的风暴,紧随而至。目标首指苏明薇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药理学”。
药理学是苏明薇投入心血最多的科目之一。她对那些复杂的药物名称、作用机理、相互作用烂熟于心,笔记做得条理清晰,思维导图更是逻辑严密。在最近一次关于“心血管系统药物”的章节测验中,她更是拿到了近乎满分的成绩,被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表扬。这无疑深深刺痛了周若琳的神经。她现在无法容忍苏明薇在任何方面压过她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