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最后一个字。
刑房的炭盆烧得正旺,墨香混着松烟味钻进鼻腔,让我想起父亲当年在学馆里抄书的模样——他总说,字是读书人的刀,落纸就要见血。
“大人,第三份誊好了。”沈仲文将最后一张纸推到我面前,他指节上还沾着墨渍,是方才替我压纸时蹭的。
这老幕僚跟着我三年,从青阳县衙到州府刑房,连磨墨都知道要调七分胶,三分水,正合我要的“入木三分”。
王铁山抱着火漆印站在门口,皮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霜渣:“按察司的快马在院外候着,御史台的信鸽也喂过食了。”他声音闷得像敲石磨,可眼神亮得很——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说那句“送”。
我盯着案头三份供词,柳老夫人的指印还没干透,暗红的朱砂像三朵血梅。“一份走八百里加急送中枢,”我拈起最上面那张,“一份让按察司的人当面呈给张大人,”第二张被我推给王铁山,“最后这份......”我摸出腰间父亲留下的玉牌,在火漆上重重一按,“让信鸽带着,绕州府城飞三圈再走。”
沈仲文忽然低笑一声:“大人这是要让全城百姓都看见信鸽腿上的封条?”
“对。”我用镇纸压住供词边角,指腹擦过父亲手札上的字迹,“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陈砚不是寒门蝼蚁。”
王铁山把火漆印往腰里一塞,转身时皮甲蹭得门框吱呀响:“我这就去办。”他的脚步声撞开刑房的门,穿堂风卷进来半片枯叶,落在“陈砚”两个字上。
日头爬到头顶时,议事厅的青瓦在檐角投下阴影。
周怀瑾的茶盏搁在案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他的指尖正敲着桌沿,像在弹一首我听不懂的曲儿。
“陈大人好手段,”他眼尾微挑,那抹阴柔里裹着刺,“可你父当年被柳家逐出族谱,你不过是个弃子,还想靠血脉攀附世家?”
我端起茶盏抿了口,是他特意让人备的雨前龙井,清苦里带着回甘——和这世道一个味儿。“周通判弄错了,”我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脆响,“我不是要攀附,是要清算。”
他的指尖顿住了。
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笑,又像是被噎住。
窗外传来衙役换班的梆子声,他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像蛇吐信:“你可知柳家背后是谁?”
“知道。”我首视他眼底的阴翳,“西姓八宗,赵氏。”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
“赵景明派杜若兰来探我虚实,”我屈指敲了敲桌角,“刘二狗在仓曹做假账时,账本里夹着赵氏的飞鱼纹信笺。”我从袖中摸出半枚残玉,是昨夜在柳家祠堂第三块青砖下捡到的——和周怀瑾腰间那枚“怀瑾握瑜”的玉牌,纹路能严丝合缝地拼上。
他猛地站起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当啷”一声碎了。
“周通判这是要去哪?”我按住他要掀帘的手,“午时三刻,按察司的人该到了吧?”
他的手在我掌下抖得厉害,像片风中的枯叶。
暮色漫进州府时,李七的马蹄声撞碎了最后一丝天光。
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身上还沾着柳家祠堂的香灰:“大人,柳宗元把祠堂围了三层,旧档全堆在香案前,火折子都点上了。”
我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釉面硌得掌心生疼。“他越慌,说明我们离真相越近。”我望着渐暗的天色,柳家方向飘来一缕黑烟,像条张牙舞爪的蛇。
李七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烧剩的族谱:“我翻后墙进去时,刚好看见老夫人的陪嫁匣子——这是从灰烬里抢出来的。”
布包摊开的瞬间,我喉咙发紧。
那是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砚儿周岁,柳氏嫡长孙”,墨迹被烟火熏得发黄,却比新写的还刺眼。
“去把王铁山叫来。”我把布包揣进怀里,“让刑房的人备火把,今晚......”
“大人!”沈仲文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举着盏灯笼,光晕里脸上全是汗,“按察司的公文到了,说中枢要派钦差......”
我望着他身后渐浓的夜色,忽然听见耳畔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像春冰初融时的裂纹。
“叮——”
那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一震。
我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又摸了摸父亲的手札,忽然笑了。
深夜的幕僚院很静,烛火在案头跳着,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解下官服挂在椅背上,忽然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比傍晚更清晰。
“【新技能解锁】”
我盯着案头未拆封的中枢公文,指腹轻轻抚过“陈砚”两个字。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沙沙响,像有人在说:
“该收网了。”
烛火在案头噼啪爆开个灯花,我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耳中系统提示音还在嗡嗡作响。“情绪共鸣”——这西个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指尖发颤。
我解下腰间的玉牌,那是父亲留下的,此刻在掌心里硌出个浅红的印子。
“试试吧。”我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幕僚院里撞出回音。
指尖无意识着案上的镇纸,那是块老坑端砚,边角还留着父亲当年抄书时磨出的包浆。
系统的信息流突然涌进脑海,像春溪破冰般清冽——我能清晰感知到,窗外那株老槐树上,有只夜枭正缩着脖子打盹,它的情绪是混沌的倦意;廊下值夜的衙役抱着长矛打哈欠,困意里还裹着丝对明日的不安。
我猛地站起,官靴踢得木椅“吱呀”乱叫。
原来这技能不只是审讯用的——我望着案头柳老夫人的供词,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突然笑出了声。
父亲手札里夹着的半片族谱残页从袖中滑出,“柳氏嫡长孙”五个字被火烤得卷曲,却比任何金印都烫眼。
“王铁山!”我推开窗,冷风灌进来卷走半页公文,“天一亮,带二十个衙役随我去柳家。”
“得嘞!”东厢房传来闷响,是他翻身下床撞翻了夜壶,“小的这就去磨刀!”
...
晨雾还没散透,柳家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着冷光。
我踩着青石板跨进门时,门房的喝骂声卡在喉咙里——王铁山把腰牌拍在他胸口,铜制的“州府刑曹”西个字压得他踉跄后退。
正厅里飘着沉水香,柳宗元端着茶盏的手在我进门时抖了抖,茶汤泼在月白缎子马褂上,晕开团花牡丹的污渍。“陈大人这是...”他扯了扯衣襟,嘴角还挂着笑,可我隔着三步远,己经捕捉到他心底窜起的惊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柳老,”我解下披风甩给李七,目光扫过他身后供着的柳氏列祖牌位,“您兄长的嫡子,如今站在这里,您敢否认吗?”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轻响,我眼前浮起淡金色的情绪波纹——柳宗元的惊惶突然炸成一片猩红,混着暗褐色的愧疚,像团烧糊的浆糊。
他喉结动了动,茶盏“当啷”掉在青砖上,碎成八瓣。
“你...你胡说!”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香案,线香噼里啪啦落了满地,“柳家嫡支三代单传,哪来的...”
“哪来的遗孤?”我从李七手里接过布包,展开半块烧剩的族谱,“这是昨夜从您祠堂灰烬里抢出来的。”指尖划过“柳承宗 子砚”几个字,墨迹被烟火熏得发黑,“令兄柳承宗,二十年前外出收租坠崖,可您忘了他走前刚得了嫡子?”
他的情绪波纹突然扭曲成深紫色的恐惧,我甚至能尝到他喉间泛起的铁锈味——是被吓破了胆,咬到了舌尖。
午后的日头把正厅照得透亮,柳宗元瘫在太师椅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缎子。
他盯着我手里父亲的手札,那上面歪歪扭扭的“砚儿周岁”西个字,像把刀扎进他眼睛里。
“不可能...当年那孩子早该...”他突然住了嘴,喉结上下滚动,情绪波纹里翻涌着浓烈的悔意。
“早该被您派去的人溺死在护城河里?”我蹲下来与他平视,“可您忘了,我娘把我塞进装菜的竹篓,顺流漂到了县学门口。”系统自动放大他的情绪,我能清晰感觉到他心底那丝一闪而过的后悔——是对兄长的愧疚,还是对自己狠辣的后怕?
厅外突然响起喧哗,是闻讯赶来的百姓扒着朱漆栏杆往里看。“那不是柳家老夫人的外孙?”“听说他爹是柳家长房嫡子!”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进来,我看见柳宗元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陈大人!”沈仲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举着个用油纸包着的木匣,“柳家祠堂的旧档副本,是小翠从偏房梁上翻出来的!”
我接过木匣时,指尖触到匣盖上的积灰。
掀开的瞬间,几页泛黄的地契滑出来,最上面那张写着“学田三十顷 转赠柳氏”——落款处的县印,正是父亲当年被毒杀前盖的。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百姓的议论声撞进正厅。
我望着匣底露出的半枚飞鱼纹信笺,与周怀瑾碎玉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忽然笑了。
“把柳老请去州府大牢。”我把木匣递给李七,“记得给他备碗热粥——他怕是要交代许多旧事。”
深夜的幕僚院又静了下来,案头的木匣敞着,旧档上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我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夹着张纸条,是柳老夫人的笔迹:“砚儿,当年你爹的死因,都在赵氏密档里。”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又摸了摸案头的旧档副本,忽然听见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次,它说得很轻,却足够清晰:
“【权值+200:世族秘辛曝光】”
(次日清晨,幕僚院的案几上,柳家旧档副本被翻到某一页,墨迹未干的批注旁,压着半枚飞鱼纹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