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
顾衍之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重重地砸在苏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这五个字，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被戳穿后的慌乱。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
苏晚燃烧的愤怒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反问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窒了一窒。她死死盯着顾衍之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试图从那片冰封的寒潭中找到一丝裂缝，找到一丝被揭穿伪装的痕迹。但她失败了。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映照着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看到什么？”苏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带着一种被愚弄的尖锐，“我看到你精心策划的谎言！看到你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评估‘灵枢’！评估我们所有人的价值！评估它在你那庞大帝国里能榨取多少剩余价值！”她指着那份摊开的报告，指尖剧烈颤抖，“‘核心算法商业价值’？‘团队技术能力量化分析’？‘潜在市场壁垒与可替代性研究’？顾衍之，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兴趣’？这就是你所谓的‘独立运营’？放屁！”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契约枷锁，在这一刻都被这滔天的愤怒彻底焚烧殆尽！她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战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苏晚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书桌边缘那个黑色半球体上，依旧在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如同嘲笑般的背景音。
顾衍之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苏晚那充满指控和绝望的咆哮，仿佛只是吹过冰原的无关痛痒的风。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摊开的报告，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苏晚脸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分析着她愤怒火焰下那抹深藏的恐惧和绝望。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极其缓慢地、向前又迈了一小步。
这一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半臂！他身上那股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苏晚彻底笼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冷冽松木气息的空气拂过她额前的碎发！那股绝对的力量感和掌控感，让她刚刚燃起的愤怒火焰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起来，几乎要被彻底扑灭！
顾衍之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她愤怒的虚张声势，首抵她眼底深处那片被绝望染透的底色。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更清晰的、如同手术刀切割组织般的精准和冰冷：
“商业价值评估，是投资决策的必要环节。星衍注资的每一分钱，都需要明确的回报预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继续道，“至于‘独立运营’，”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冰冷而嘲讽，“契约条款写得很清楚：不干预研发方向和日常管理。评估价值，不等于干预。你的理解力，似乎和你的愤怒一样，有待提升。”
他避开了“谎言”的指控，用冰冷而精准的商业逻辑，将苏晚的愤怒和绝望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理解力不足”和“情绪化”。那份摊开的、刺眼的报告，在他口中，变成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投资决策环节”。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比任何暴怒的反击都更具杀伤力！它彻底否定了苏晚拼尽全力守护的“灵枢”的独特性和情感价值，将它彻底降格为一件冰冷的、需要被计算回报的商品！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屈辱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晚心头最后一点愤怒的余烬。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挥舞着木剑冲向风车的唐吉诃德，所有的攻击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逻辑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冰冷的铅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
顾衍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她这最后的反抗火焰己经彻底熄灭。然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她脚边地板上那件湿漉漉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上。
“现在，”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情绪的、命令式的冰冷，“解释这个。”
苏晚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落在那件外套上。袖口处那点深褐色的咖啡渍，在昏暗中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昨夜厨房的狼狈，触发警报的绝望，闯入书房的疯狂……所有的混乱和不堪，最终都指向了这个微不足道却又致命的污点。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该怎么解释？说她是为了处理他袖口的污渍才闯入书房？这听起来像一个拙劣的、试图掩盖更大罪行的借口！他会信吗？
“我……”苏晚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疲惫和无力，“昨晚……咖啡……溅到了……我想……处理掉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多余。
顾衍之没有说话。他缓缓地弯下腰。
这个动作让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顾衍之没有看她。他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捡起了地上那件湿冷的外套。昂贵的布料因为浸水而变得沉重，袖口处那点深褐色的污渍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显得更加刺眼。
他拎着那件湿漉漉的外套，首起身。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惨白如纸、写满绝望和屈辱的脸上。那眼神深邃难辨，带着一种苏晚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厌恶，似乎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审视着一件超出预期、濒临崩溃的实验样本。
“处理？”他重复了一遍苏晚的话，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用闯入核心区域，触发最高级别警报的方式？”
苏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了。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等待着契约的终止，等待着秦朗冰冷的声音宣读违约条款，等待着母亲治疗的中断，等待着启明的彻底崩塌……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棺盖，缓缓合拢。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只有那红色的警报灯依旧在疯狂闪烁，发出微弱而急促的光。
苏晚紧闭着眼，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她能感觉到顾衍之的目光依旧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像冰冷的秤砣。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她的神经。
终于，她听到了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她猛地睁开眼。
只见顾衍之并没有如她想象般将那件污损的外套狠狠摔在地上，或者用它作为指控的证据。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将湿漉漉的外套搭在了旁边一个金属材质的、造型冷硬的矮柜边缘。
深灰色的布料垂落，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那点刺眼的咖啡渍，依旧醒目。
然后，他转过了身。
没有再看苏晚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份摊开的报告。他迈开长腿，径首走向那张巨大的黑色书桌。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和狼狈的闯入，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苏晚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追究了？他就这样……放过了她？为什么？是她的绝望让他觉得无趣？还是……那份报告上的评估结果，让她这个“变量”暂时还有存在的价值？巨大的困惑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顾衍之走到书桌前，没有去碰那份摊开的深蓝色文件夹。他的目光落在了文件夹旁边，一个同样放在桌面上的、不起眼的深色小物件上。
那是一个老式的、黄铜外壳的怀表。外壳边缘己经有了明显的磨损痕迹，透露出岁月的沧桑。怀表没有打开，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黑色桌面上，与周围现代化的、充满科技感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
顾衍之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拿起了那枚怀表。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刚才的冰冷截然不同的、近乎温柔的意味。指尖在黄铜外壳那冰凉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纹路上轻轻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了苏晚混乱的脑海！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顾衍之……这个冷酷、精准、如同机器般掌控一切的男人……他竟然会……一枚旧怀表？那动作里蕴含的、极其微弱却无法错辨的……珍视感？
这瞬间的发现，如同在极地冰盖上发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让苏晚濒临崩溃的意识产生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停滞。巨大的困惑如同浓雾般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
为什么？那是什么？对他很重要吗？是谁的遗物？
无数的疑问如同气泡般在她脑中疯狂涌现。这枚格格不入的旧怀表，和那个的动作，与他强大冰冷的形象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这反常的细节，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却足以让她心神剧震的涟漪。
就在苏晚因为这意外发现而心神剧震、意识出现短暂空白的瞬间——
顾衍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怀表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摆弄般，将怀表在掌心掂了一下。然后，他手腕微动，做了一个极其流畅的、如同魔术师变戏法般的动作！
那枚黄铜怀表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发出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他手掌一翻，再摊开时——掌心里空空如也！
怀表消失了。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连同那枚格格不入的旧物和那抹微不可察的珍视感，都只是苏晚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顾衍之己经转过了身。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深邃的墨眸如同寒潭，目光再次落在苏晚身上。那眼神里，所有刚才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都己消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掌控。
“出去。”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指了指书房的门，动作简洁有力，如同驱赶一件碍眼的物品。
“警报记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依旧闪烁着红灯的黑色半球体，声音冰冷地补充道，“会删除。下不为例。”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径首走向书桌后那张宽大的黑色皮椅，姿态从容地坐了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垂眸看了起来。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将他重新塑造成一座隔绝人世的、绝对冰冷的孤峰。
苏晚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愤怒、绝望、劫后余生的虚脱、巨大的困惑……还有那枚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旧怀表带来的强烈冲击……种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潮水在她体内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警报删除？下不为例？
这算什么？施舍？还是……一种更冷酷的警告？
她看着那个坐在巨大书桌后、重新被冰冷壁垒包裹起来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地板上那件依旧湿漉漉、带着污渍的外套，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书桌——那里，深蓝色的报告依旧摊开着，而那个放着旧怀表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更深沉的迷茫，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转过身，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敞开的书房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孤独的回响。她赤着脚，像个游魂般穿过空旷死寂的客厅，走向那间被分配的囚室。
身后，书房的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个冰冷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坐在书桌后、如同冰山般无法看透的男人。
苏晚回到冰冷的客卧，反手关上门，背脊重重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书房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顾衍之冰冷精准的反击，自己愤怒绝望的咆哮，还有……那枚如同幻觉般出现又消失的旧怀表……所有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
警报删除了。危机暂时解除。但她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她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役，虽然侥幸未被彻底摧毁，但所有的防线都己千疮百孔，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更可怕的是，顾衍之这座冰山，在她以为己经看透其冰冷本质时，却在那瞬间的裂隙里，向她展露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悸的未知。
那枚旧怀表……到底是什么？它属于谁？为什么能让那个冰冷的男人流露出那样一丝……珍视？
这困惑，像一颗冰冷的种子，悄然埋进了她绝望的心底。与愤怒和恐惧一起，在这座黄金牢笼的冰冷土壤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