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废弃的“灰狗”巴士总站，像一头搁浅在工业废墟中的钢铁巨兽。锈蚀的骨架支棱着，破碎的玻璃如同空洞的眼窝，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风穿过空旷的候车大厅，发出呜咽般的哨音。这里是阳光的背面，是橡树社区不愿提及的溃烂伤疤。
许昕紧了紧身上略显宽大的防刺背心（老乔治强硬要求的），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尘埃的冷冽空气。肺部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身体并未完全复原。他身后是社工艾米丽——一个眼神清澈却带着坚韧的年轻女孩，以及两名身材壮实、神情警惕的男性志愿者。老乔治像一头沉默的老狼，走在队伍侧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插在鼓囊囊的夹克口袋里。
“左边柱子后面，两个。”老乔治的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许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脏兮兮连帽衫的瘦削身影迅速缩回柱子后，警惕地窥视着他们。
艾米丽下意识地靠近许昕一步，声音有些发紧：“是‘小老鼠’帮的人……他们通常只负责盯梢和跑腿，真正的麻烦在里面。”她指的是巴士维修车间区域，那里被几伙势力视为争夺的核心。
许昕点点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径首朝着柱子走去。他的心跳平稳，但手心微微出汗。这不是球台，没有明确的规则和边界。他需要“读场”，就像赛前观察对手的热身动作。
“嘿！这里不欢迎外人！”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眼神却异常油滑的少年从柱子后探出头，故作凶狠地喊道，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小刀。
许昕停下，距离对方大约五米。他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许昕招牌式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浪”劲笑容，仿佛在跟老熟人打招呼。“找人。听说这里有人想学点新东西，能换饭吃的那种。”他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一个半旧帆布包，里面传出轻微的、有节奏的碰撞声——是乒乓球！
雀斑少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开场。他旁边的同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孩，好奇地探出头。“新东西？换饭？”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对，”许昕的笑容更真诚了些，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橙色乒乓球，手腕一抖，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女孩下意识伸出的手心里，“比如，怎么让这个小东西，听话地飞到你想要的地方。”
女孩看着掌心里鲜艳的橙色小球，又看看许昕，眼神里的警惕被好奇取代。雀斑少年皱皱眉，但没再驱赶。
“我叫辛，橡树社区活动中心新来的乒乓球教练。”许昕自报家门，声音平和，“我们在找一些地方，给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弄个能学东西、能玩、还能吃饱饭的地方。听说这里够大，够空，够……自由？”他故意用了“自由”这个词，这是这些边缘少年最珍视的东西。
雀斑少年眼神闪烁了一下。活动中心？乒乓球？吃饱饭？这些词离他们的世界太远，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他犹豫地看向维修车间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充满戾气的声音从车间深处传来：“谁他妈在外面吵吵？！”
一个穿着皮夹克、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光头壮汉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目不善的混混。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攻击性。这是“小丑”帮的人，以凶悍和混乱著称。
雀斑少年和女孩立刻缩了回去，噤若寒蝉。
刀疤光头眯着眼，像打量猎物一样扫视着许昕一行人，最后目光落在老乔治身上，显然认出了这个社区里不好惹的老家伙。他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哟，老卡特？带人来收保护费？还是也想在这垃圾堆里分一杯羹？”
老乔治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
许昕上前一步，挡在艾米丽身前，脸上那点“浪”劲收敛了，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锁定对手发球前的瞬间。“分羹？不。我们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刀疤光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跟你们这些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合作？合作什么？帮你们清理垃圾？还是给你们当看门狗？”
“合作，给这里的年轻人一个选择。”许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一个不用在垃圾堆里抢食，不用靠偷靠抢，不用给像你这样的人当‘小老鼠’的选择。”他的目光扫过雀斑少年藏身的柱子。
刀疤光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小子，你他妈找死！”他猛地踏前一步，身后的混混也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艾米丽吓得脸色发白，志愿者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老乔治的肌肉瞬间绷紧，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握紧了什么。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许昕忽然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奇异自信和……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手腕一翻，那颗橙色乒乓球再次出现在掌心。他看也不看刀疤光头，反而转向柱子后面，对着那个好奇的女孩说：“看好了，这叫‘擦边球’。”
话音未落，他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嗤！”
橙色小球带着强烈的侧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贴着地面，如同子弹般射向——刀疤光头左脚旁边一个半埋在地里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油桶盖！
“铛——！！！”
一声刺耳无比、如同敲锣般的巨响在空旷的站场内猛然炸开！巨大的声浪在废弃的钢铁骨架间反复震荡、共鸣，形成连绵不绝的回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头皮发麻！刀疤光头和他的手下更是被这近在咫尺的“锣声”吓得本能地一缩脖子，耳朵嗡嗡作响，进攻的势头瞬间被打断！
许昕的声音在回荡的余音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合作，是给这里带来改变。不合作……”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刀疤光头，“下一次，这球擦的就不是油桶盖，而是你吃饭的家伙。”
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冰冷的威胁。刚才那一球的速度、力量和精准度，足以证明他绝非虚言！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打出来的球！
刀疤光头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惊疑不定地看着许昕，又看看那个还在微微震颤的油桶盖，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忌惮。这个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华裔小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邪门！再加上旁边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卡特……
“疯子……一群疯子！”刀疤光头啐了一口，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带着手下悻悻地退回了黑暗的车间深处，没敢再阻拦。那巨大的“擦边球”回响，像警钟一样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雀斑少年和女孩从柱子后探出头，看着许昕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崇拜。
危机暂时解除。许昕的后背也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恢复不多的体力。但他站住了。
“目标区域，维修车间内部。初步观察，西南角有异常活动。”老乔治的声音在许昕耳边的微型通讯器里响起，冷静得如同在报告天气。他刚才趁乱，己经锁定了关键位置。
许昕看向艾米丽和志愿者，声音沉稳：“开始工作。按计划，评估建筑结构、水电接口、安全隐患。乔治，警戒。”
灰狗站的阴影中，第一颗“擦边球”，惊险地擦过了危险的边缘，为后续的行动撕开了一道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