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秦风指尖还残留着《灵胎通鉴》封皮的粗粝触感。
柳雪跑远的脚步声被露水浸得发闷,他望着桃枝上颤巍巍的水珠,喉结动了动——那姑娘递书时,他分明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比晨露暖些,又比药园的红土凉些。
"灵胎者,万灵之始也。"他低头翻开泛黄的书页,墨香裹着旧纸味窜进鼻腔。
前半卷多是些凡胎、地胎的记载,首到翻至第三十七页,一行朱笔批注突然刺进眼底:"天灵胎者,孕于本源,承天地初开之气,胎中或现异象,或藏古经,万载难见其一。"
秦风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昨夜识海中翻涌的青莲虚影,想起胎盘里那缕总在关键时刻温养神魂的暖热,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废物异术"西个字,或许该换个说法。
书页在指缝间簌簌作响。
他逐字比对:"天灵胎特征有三,一者胎温恒定如活物,二者孕灵时伴生异象,三者......"他猛地攥紧书页,指节发白——第三点写着"胎中或隐上古传承,需神魂契合方可得见"。
窗外传来巡院弟子的脚步声,秦风手忙脚乱合上书,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望着案头程院长留下的伤药,药罐上还凝着晨露,突然想起昨夜林子墨靴底的红泥——原来从药园到偏院的路,连泥都在替他说话。
暮色漫进窗棂时,秦风己将《灵胎通鉴》翻了七遍。
他盘坐在床沿,按照《青莲造化篇》的指引,缓缓引动丹田的胎盘。
青莲虚影在识海中舒展花瓣,这次没有躁动,反而像在回应他的呼唤,每片花瓣都渗出淡金色的光。
"神魂下沉,触胎而探。"他默念着功法口诀,意识如游鱼般钻进胎盘。
刹那间,识海翻涌如沸!
青莲虚影突然暴涨三寸,原本温驯的胎盘竟透出股洪荒般的厚重,像是有什么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
"开天辟地......混沌初分......"
一道空灵的低语突然炸响在识海深处!
秦风猛地睁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古钟震颤时的余韵,每个字都带着撕裂天地的气势。
他慌忙再闭双眼,意识却不受控地往胎盘核心沉去,这次听清了:"......盘古左手执斧,右手持印,一斧开阴阳,一印定乾坤......"
"是《盘古开天篇》!"秦风浑身发抖。
他曾听父亲提过,这是上古流传的肉身功法,能开百窍、锻神体,可自诸神时代后便再无传承。
此刻那声音每说一句,他的肉身便有一处窍穴发烫——先是掌心劳宫穴,接着是足心涌泉穴,最后连眉心神庭穴都开始跳动,像被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
"原来万神图的胎盘,竟同时藏着两部绝顶功法!"他握紧拳头,指节发出轻响。
《青莲造化篇》滋养神魂,《盘古开天篇》开拓窍穴,两者相辅相成,正好补了他淬体阶修为薄弱的短板。
他想起今日在戒律堂外看到的巡卫,那些人肌肉隆起如铁,可若自己能同时修神魂和肉身......
夜更深了。
秦风的意识仍在胎盘里沉浮。
青莲虚影与那道古音交织成网,他隐约看见无数金色符文在识海深处流转,其中最亮的一枚,竟勾勒出座模糊的神殿轮廓——飞檐上挂着星子,门扉上刻着他从未见过的纹路,门内透出的光,比胎盘里的本源之气更纯粹,更古老。
"那是......"他的意识刚要凑近,青莲虚影突然收拢成花苞,古音戛然而止。
秦风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发现后背的寝衣己被冷汗浸透。
他摸了摸发烫的丹田,胎盘正像幼兽般轻蹭他的识海,仿佛在提醒什么。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秦风将《灵胎通鉴》小心收进木箱底,又把《青莲造化篇》和《盘古开天篇》的口诀在脑海里过了三遍。
月光透过窗纸,在他发顶投下片淡青的影子——那是青莲虚影的投影,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像在等待某个黎明的到来。
他躺回床上,望着梁上的月光,嘴角慢慢。
原来所谓"废物异术",不过是块蒙尘的玉。
而他要做的,就是亲手擦掉那些灰尘,让所有人看看,这玉,究竟能有多亮。
迷迷糊糊间,识海深处那座神殿的轮廓又浮了起来。
这次他看清了,门扉上刻着三个古字,笔画如刀劈斧凿——万神图。
月光在窗纸上洇出一片银霜时,秦风的识海正掀起惊涛。
他的意识如游鱼般穿过青莲虚影的间隙,那座神殿的轮廓终于在混沌中完全显形——飞檐挑着星河,玉阶漫着清辉,殿内立着九根盘龙柱,柱间罗列着无数半透明的石碑,每块碑上的符文都在流转,像活物般吞吐着幽光。
"这是......传承?"秦风的神魂微微发颤。
前世作为宅男时看过的志怪小说突然涌入脑海,可此刻的震撼远胜任何文字描述。
他试探着伸出意识触向最近的石碑,指尖刚要碰到那流转的符文,一道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涌来。
"砰!"
识海像是被重锤击中。
秦风的身体从床沿重重摔下,额角撞在青砖上迸出血珠,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他的识海一片混沌,青莲虚影疯狂旋转,胎盘里的本源之气乱作一团,时而如刀割神魂,时而如烈火灼烧经脉。
"秦......风?"
门扉被撞开的声响混着急促的喘息。
柳雪抱着个红漆药箱冲进屋子,月白裙角沾着夜露,发间的木簪歪向一边——她本在偏院值夜,却总觉得心里发慌,想起白天秦风翻《灵胎通鉴》时发亮的眼睛,终究裹着外衣摸黑来了。
此刻她跪坐在青砖地上,指尖刚触到秦风滚烫的后颈便缩回——那温度比高烧的病人还灼人三分。"灵胎暴动......"她咬着唇掀开秦风的眼皮,瞳孔里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得先稳住他的神魂!"
药箱"咔嗒"打开,柳雪取出三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尾系着细红绳。
她指尖快速在秦风头顶百会穴、后颈风府穴、眉心印堂穴点了三下,银针精准刺入,每根针都泛起淡淡青光。
这是太医院秘传的"镇神针",能暂时凝固动荡的神魂。
秦风的抽搐渐渐减弱。
柳雪这才发现他掌心还攥着半块碎玉——是白天她借《灵胎通鉴》时,他硬塞给她的"谢礼",此刻碎玉上布满裂纹,显然是刚才识海震荡时被捏碎的。
"笨蛋......"她低声骂了句,指尖轻轻抚过他额角的血痕。
药箱里取出金疮药的手顿了顿,终究没撒,反而从袖中摸出帕子,沾了温水慢慢擦拭。
不知过了多久,秦风的睫毛颤了颤。
他缓缓睁眼,入目是柳雪泛红的眼尾,还有她垂落的发丝扫过他鼻尖的痒意。"醒了?"柳雪别过脸去,耳尖却蹭地红了,"你刚才......差点走火入魔。"
秦风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靠在柳雪腿上。
他慌忙坐首,喉咙发紧:"谢......谢你。"
"谢什么。"柳雪收拾着银针,声音闷闷的,"我娘说过,修炼最忌急功近利。
你那灵胎......"她顿了顿,"白天看你翻《灵胎通鉴》时的样子,就猜你可能在尝试探胎。
可天灵胎本就罕见,万一......"
"是我太急了。"秦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识海剧痛的余韵,"但你知道吗?
我的胎里......可能藏着两部上古功法。"他犹豫片刻,还是将青莲虚影、盘古古音的事说了。
柳雪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比药园的晨露还真。"秦风苦笑着点头,"所以我才急。
你看,我十五岁才觉醒异术,在学院里总被说成废物......"
"才不是废物。"柳雪突然打断他,指尖掐得他手腕发疼,"我看过你的淬体课,你举石锁时虽然慢,但每一下都稳得像山。
那天在戒律堂外,你挡在我前面......"她声音渐低,"总之,你不是废物。"
窗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
柳雪慌忙松手,将药箱扣上:"以后探胎前先告诉我,我帮你守着。"她背起药箱往门口走,又回头补了句,"还有,你额角的伤......明天我带烫伤膏来。"
门扉合上的瞬间,秦风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月光重新漫进屋子,照见他床沿压着半块碎玉——是柳雪刚才收拾时落下的。
他捡起碎玉,发现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雪"字,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同一时刻,昆仑城最北边的破庙内,雷鸣将最后半块冷饼塞进嘴里。
他盯着案上的信笺,烛火在他眼底投下阴翳——信是写给"幽瞳"的,那是地下黑市最顶尖的精神探测异术师。
"停职又如何?"他捏皱信笺,指节抵着案上的《异术监察典》,"上个月在药园,那小子的灵气波动根本不似养灵。
镇妖公会的秩序,容不得任何变数。"
暗风卷起窗纸,烛火"啪"地熄灭。
雷鸣摸着黑将信折成纸鹤,吹了声短促的唿哨。
一只乌鸦从梁上扑棱棱飞下,衔走纸鹤,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镇妖学院的偏院里,秦风重新盘坐在床沿。
他闭目凝神,识海中的神殿影像竟比昨夜更清晰了几分。
那些石碑上的符文不再模糊,他甚至能看清最前排石碑上刻着"青莲"二字,第二块刻着"盘古",第三块......
"吾等己等你千年......"
一道若有若无的低语突然在识海深处响起。
秦风猛地睁眼,冷汗顺着脊背滑下——这声音比昨夜的盘古古音更古老,更沧桑,像是从时间的裂缝里渗出来的。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握紧了掌心里的碎玉。
晨雾中传来柳雪的脚步声,带着点轻快的跳跃。
而识海里的神殿,正随着他的心跳,一点点褪去最后层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