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执裹紧打着补丁的灰布长衫,逆着下山的人流独自前行。
山道旁古木虬结的枝桠垂落如帘,潮湿的苔藓在腐叶堆里泛着幽光,空气里弥漫着藤蔓发酵的酸涩气息。
他的麻鞋碾过软烂的落叶层,惊起几缕缠绕着菌丝的朽木碎屑,恍惚间竟像是踩在山神溃烂的肌理上
——这片被原始雨林吞噬的张家大本营,连枯叶都裹挟着远古的神性。
当他终于钻出藤蔓交织的屏障,刺眼的雪光骤然刺入瞳孔。
雪山如一柄出鞘的银剑,近八千米的峰顶刺破云层,狂风掠过峭壁时卷起的雪雾,恰似神明随意披落的云裳。
正午的阳光穿透稀薄的空气,将经幡染成流动的五色光河,玛尼堆上的风马旗簌簌作响,恍惚间竟像是失传的咒语在风中震颤。
张执踏着齐膝深的积雪,早己换上羊毛藏服上凝结的冰碴随着步伐簌簌坠落。
张执望着山石垒砌的喇嘛庙,铜环在他冻得微微发白的指尖沁出寒意。
三声叩响惊飞檐下的寒鸦,木门吱呀裂开缝隙,露出小喇嘛泛红的鼻尖。
"施主来此处有何事?
"稚嫩的声音裹着白气。
张执解下腕间莹白的珠串,中间方形印章记里的隶体"宋"字图腾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劳烦将此物交给徽苑师傅。
"珠串落入小喇嘛掌心的瞬间,庙宇深处吹来檀木香,远处风雪惊起漫山经幡猎猎作响。
木门半开,男人看着前方继而转身望向苍茫雪原。
风裹着细碎的冰粒扑在脸上,五色经幡在身后翻涌如潮,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踏入了雪域秘境,还是叩开了时光的裂隙。
暮色将雪原染成琥珀色时,张执仍立在庙前的玛尼堆旁。
刺骨的寒风掠过经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却吹不散他眉睫上凝结的霜花。
时间在这片雪域中仿佛失去了刻度,首到身后传来木门轻响,带着酥油灯香的暖意漫过脊背。
"宋施主许久不见。"
苍老的声音裹着陈年的尘埃。
青年偏过头,夕照将雪峰镀成熔金,远处云层翻涌如沸腾的铜水。
他喉间溢出一句藏语,尾音被风揉碎在玛尼堆的经石间:
"徽宛大师,我在歧路迷了方向。"
身着绛红达冈的喇嘛老者望着青年被风雪雕刻的侧脸,记忆突然漫溯到多年前
——那个总带着清冷笑意的人,何时也会有这般迷茫的模样?
山风卷起老者鬓角的银丝,他抬手按住欲落的僧帽,指节上的戒疤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进庙吧,雪要封山了。"
青年转身时,看见徽宛眼角新添的皱纹里积着岁月的霜。
他颔首不语,靴底碾碎脚下的薄冰,率先踏入庙门。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一群在经幡间穿梭的麻雀。
守在门口的小喇嘛攥着珠串,困惑地盯着师傅疾步跟上年轻人的背影
——平日师傅皆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可此刻却像被什么牵引着,连绛红僧袍扫过门槛时扬起的雪粒都顾不上掸落。
庙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最后的天光锁在门外。
小喇嘛透过着门缝张望,只见两人的身影在酥油灯影里渐渐模糊,唯有廊下的经幡仍在风中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