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云在天际翻涌的声音比闷雷更沉，苏挽月仰头时，几缕碎发被阴风吹得扫过鼻尖。
她刚松开攥紧石碑的手，掌心便洇出淡红的汗，那是刚才刺掌引血时留下的浅痕，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
“挽月。”谢沉渊的声音裹着鬼气，却比以往更暖。
他碎裂的鬼面垂在腰间，露出半张清俊面容，眼尾泛红——方才硬接僵煞三爪的代价。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碎石划破的衣袖，指腹擦过她腕间新结的血痂，“先回苏家老宅。”
苏挽月一怔。
老宅的青瓦在记忆里泛着霉味，她最后一次离开时，奶奶的棺椁还停在祠堂，香灰落了半香炉。
可此刻她望着谢沉渊眼底翻涌的鬼气——方才镇压僵煞时，他的鬼气里混进了一缕她从未感知过的浑浊，像被腐叶泡过的井水——突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古卷。”她轻声说。
谢沉渊点头。
苏家世代守墓的手札都锁在老宅地窖的檀木箱里，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钥匙还挂在颈间，贴着心口发烫。
废墟外的山路被夜露打湿，谢沉渊始终走在她左侧半步。
他的影子比寻常人淡，却实实在在罩住她的脚印，像片不会被风吹散的云。
苏挽月能听见他袖中鬼面碎片相碰的轻响，突然想起初遇那晚，他掀她红盖头时，鬼面下的眼睛也是这样，藏着月光晒过的温度。
老宅的木门“吱呀”一声开时，李明正蹲在台阶上啃烤红薯。
他听见动静抬头，发顶沾着片枯叶，见着苏挽月便跳起来：“可算来了！
我在镇上传闻说后山塌了半座，正想带锄头来挖人——“他的目光扫过谢沉渊碎裂的鬼面，声音突然顿住，”这位...谢差爷？“
谢沉渊颔首，鬼气自动收进袖中。
李明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多问，跟着两人钻进地窖。
檀香混着潮湿的土味涌出来，苏挽月摸黑点燃烛台，火光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苏家每代守墓人镇压的邪祟数量，最末一道是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像老人颤抖的手。
檀木箱的铜锁“咔”地弹开。
李明凑过去时，发梢扫过她手背：“我帮你誊抄古卷时，总觉得有些字被刻意盖住了。”他指尖轻点泛黄的纸页，“你看这行‘契成则同命，心异则同焚’，墨迹比周围淡，像是用朱砂覆过又刮掉的。”
苏挽月的呼吸一滞。
烛火突然摇晃起来，映得李明的脸忽明忽暗。
她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反噬机制...”
“对。”李明翻到另一页，指节抵住块焦黑的痕迹，“这页被烧过，我用米浆复原了。
上面说，百年冥契表面是阴司与守墓人的约束，实则是...共生锁。“他吞咽了下口水，”若契约双方心意相悖，或其中一方动了’违背契约‘的念头，锁就会反噬，轻则折寿，重则...“
“魂飞魄散。”谢沉渊接得极轻，像怕惊碎了满室烛火。
苏挽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在城隍庙，谢沉渊替她挡下厉鬼时，她心里曾闪过“或许他没那么讨厌”；想起昨日清晨，他蹲在灶前替她煮鸡蛋，鬼气凝成的火焰舔着锅底，她盯着他微弯的脊背，突然希望这样的晨光能久些，再久些。
那些动摇的、温热的念头，此刻全成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挽月。”谢沉渊的手覆上来。
他的掌心不再像初遇时那样凉，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度，“我从未动过违背契约的念头。”
她抬头，撞进他眼底。
那里没有阴司差爷的冷硬，只有她在镇灵诀生效时见过的、比月光还温柔的光。
“我信。”苏挽月听见自己说。
这两个字出口时，她血脉里残留的阴寒突然散了些，像被春风吹化的薄冰。
李明突然“啊”了一声。
他的指尖悬在古卷上方，纸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斑，像被泼了墨汁：“这、这是邪气侵蚀！”
话音未落，穿堂风突然灌进地窖。
烛火“噗”地熄灭，黑暗里，苏挽月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迅速闭眼，轮回眼在识海开启——眼前的场景骤然清晰，青斑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黑丝，正从地缝里钻出来，缠向摊开的古卷。
而在更深处，有团墨色的影子正缓缓爬动，爪尖滴着黑血，每动一步都在地上烫出焦痕。
“护好古卷！”谢沉渊的鬼气轰然炸开。
苏挽月被他拽进怀里，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震动——那是鬼气凝结成刃的声响。
她摸向腰间的青铜铃，镇灵诀在舌尖打转，却听见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离古卷更近了。
“挽月姑娘！”李明的声音带着颤，“古卷在发烫！”
苏挽月睁眼。
黑暗中，古卷正泛起幽蓝的光，像被守墓人血脉点燃的灯。
那光裹住青斑，滋滋作响，竟将黑丝灼出个缺口。
黑影的尖叫更厉了，爪尖己经碰到纸页边缘。
谢沉渊的鬼刃划破空气，带起一阵风。
苏挽月闻到焦糊味，知道那是鬼气与邪气相撞的结果。
她握紧青铜铃，正欲念诀，却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是地窖的青石板裂开了。
有什么东西，正从更深处往上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