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抱着苏挽月跨过坍塌的石门时,夜风吹散了她发间的金红魂火。
那些细碎的光点飘到他手背,烫得他鬼差特有的冷皮泛起淡青——这是活人魂火灼烧阴物的痕迹,可他舍不得甩落半分。
“放我下来。”苏挽月声音发哑,手指攥住他衣襟。
她能感觉到传承的力量在体内翻涌,像岩浆裹着碎冰,每一寸血管都胀得发疼。
方才在青铜门前镇住那庞然大物的痛快还未消尽,此刻却有股凉意从心口蔓延开,像被谁用冰锥戳了个窟窿。
谢沉渊低头看她,月光正落在她金红的眼尾。
那抹异色让他想起阴司典籍里记载的“破界瞳”,传说拥有此眼者能劈开阴阳壁垒,却也会被两界规则反噬。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放轻动作将她放在青石板上。
苏家大宅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映得影壁上“守轮”二字忽明忽暗。
苏挽月扶着廊柱站稳,转身时瞥见谢沉渊腰间的鬼面剑——方才剑身上还凝着那怪物的黑血,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芒,像在压抑什么。
“李明。”她扬声唤了一句,声音撞在雕花窗上。
偏厅很快传来脚步声,穿月白首裰的书生抱着一摞古卷跑出来,发带都散了半边:“月娘!
我听见冥冢方向动静不对——“话未说完便顿住,目光落在她金红的眼尾,”你、你这是...“
“守墓人传承。”苏挽月扯了扯嘴角,转身往书房走,“帮我看卷三《契录》。”
书房的烛火噼啪炸响。
李明将古卷摊开在檀木案上时,苏挽月看见他指尖在发抖。
泛黄的绢帛上,用守墓人特有的血墨写着:“百年冥契,以魂为引,以血为链。
契成则两界安,契破则双魂陨。
若守墓人强破契约...“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指甲掐进桌沿。
“怎样?”谢沉渊站在苏挽月身侧,鬼面剑的寒气漫过来,将她手背的冷汗凝成薄霜。
李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上面说...若守墓人试图解除契约,或契约双方心意相悖超过七日,反噬会从魄开始啃噬。
先是五感尽失,然后是记忆,最后...“他喉结滚动,”最后魂魄会被撕成碎片,永不得入轮回。“
苏挽月的指尖重重叩在案上。
她想起方才在冥冢里,青铜门内那些与她相似的身影——历代守墓人。
她们的眼神里有悲有叹,却唯独没有怨恨。
原来不是她们不想反抗,是根本不能。
百年冥契早就在血脉里种下枷锁,反抗等于自毁。
“所以之前的骨裂、魂灯不稳,都是反噬前兆?”她声音发涩,抬头看向谢沉渊,“你早知道?”
谢沉渊的鬼面剑突然发出嗡鸣。
他垂眸盯着剑身上浮动的阴文,沉默片刻才开口:“阴司只说契约是为镇九幽冥冢,没提反噬。”他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鬼差特有的冷意裹着暖意渗进来,“但我猜...他们怕守墓人太强,强到能掀翻阴阳秩序。”
苏挽月盯着交叠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触感比活人粗糙些,却让她想起方才在冥冢里,他撞开碎石冲进来时,护在她后颈的那只手。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履行契约,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早就在契约之外生了根。
“那长老呢?”她突然问,“契约的制定者之一是阴司长老,对吗?”
谢沉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三日前在阴司司殿,长老抚着青铜契约碑说的话:“苏家的血是剑,但剑若不受控...”当时他只当是寻常警示,现在想来,那些话里藏着刀。
“我要去阴司。”苏挽月抽回手,转身翻出压在箱底的玄色斗篷,“当面问他,这契约到底是护符,还是锁魂链。”
“我和你一起。”谢沉渊按住她肩膀,鬼面剑自动飞入剑鞘,“子时阴司门开,现在出发来得及。”
李明突然抓住她手腕:“月娘!
你现在状态不对,传承刚觉醒,反噬又...“
“我等不了。”苏挽月反手握住他的手,“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宁愿死个明白。”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闷响,像有巨物在地下翻涌。
苏挽月的轮回眼瞬间亮起,看见青砖缝里渗出缕缕黑气,腐臭的腥气顺着鼻腔钻进来。
谢沉渊的鬼面剑“嗡”地出鞘,悬浮在两人中间,剑身震颤如雷。
“是那东西...”苏挽月后退半步,撞进谢沉渊怀里。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作为阴差,他本不该有心跳的。
可此刻那规律的跳动透过衣襟传来,像在说:“我在。”
黑气越聚越浓,在梁上凝成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它咧开嘴,发出刺耳的尖笑:“小剑仙急着找答案?
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闭嘴。”谢沉渊的声音冷得像浸了冥河,鬼面剑划出银弧,将那脸劈成碎片。
可碎开的黑气没有消散,反而顺着门缝钻向院外,像在传递什么消息。
苏挽月攥紧他的衣袖。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传承之力在沸腾,与那黑气形成某种共鸣。
这让她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挽月,你要记住,最可怕的不是邪祟,是人心。”
现在她终于懂了。
院外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破封而出。
谢沉渊揽着她的腰往门外走,鬼面剑在前方开道,将逼近的黑气灼成青烟。
李明抱着古卷紧跟在后,额头渗出冷汗:“月娘,这邪气...比冥冢里的更猛!”
“是反噬。”苏挽月望着逐渐泛青的天空,金红的眼尾渗出一滴泪。
那泪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或者说...是警告。”
谢沉渊低头看她,月光照在她泛白的唇上。
他突然想起初遇那晚,她被红盖头蒙着,却敢用镇灵铃指着他说“要我嫁鬼?
先过了这铃“。
现在的她更锋利了,可也更让他害怕——怕这把剑在劈开阴司阴谋前,先被反噬绞碎。
“不管是什么。”他收紧手臂,将她护得更紧些,“我陪你接。”
院外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像是地脉在断裂。
苏挽月望着远处翻涌的黑气,突然想起古卷里最后一句被虫蛀的记载:“剑成之日,也是锁开之时...”
或许从她觉醒传承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局就己经开始转动。
而她和谢沉渊,不过是其中两枚被推到台前的棋子。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当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