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棋盘落子,请君入瓮,最是阳谋胜阴谋
东宫,暖香袅袅,一株品相绝佳的“素冠荷鼎”兰花,开得正盛。
太子林康手持一把小巧的银剪,正一丝不苟地修剪着。他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这盆兰花,便是他的整个天下。
他对面,坐着当朝丞相,王遂。
这位老人身形枯瘦,穿着一身不显山露水的暗色官袍,他从不佩戴任何玉饰,只在宽大的袖袍里,藏着一块常年的冰冷铁精,那是他扳倒前任政敌后,从对方府邸的废墟里捡出来的。
“那株杂草,最近有些碍眼了。”太子剪下一片微黄的叶子,声音温润,听不出喜怒。
王遂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缓缓道:“殿下,园中草木,自有其生长之理。有的草,拔了便是。有的草,根系太深,拔了,恐伤了旁边的花。”
太子将那片黄叶扔在脚下,用金丝镶边的靴子,轻轻碾过,碾成一地狼藉的绿泥。
“那便让它自己烂在土里。”
王遂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了然的阴鸷。他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沙哑而沉重。
“殿下,杀人,有上中下三策。刀剑见血,是为下策。借刀杀人,是为中策。”
他顿了顿,袖中的手,紧了紧那块铁晶,仿佛能从中汲取寒意。
“毁其名节,诛其人心,是为上策。皇子之德,是其第二条性命。断其德,比断其头,要干净得多。”
太子终于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漾起一丝赞许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依旧冷得像冰。
“哦?丞相有何高见?”
“祭天大典在即,按祖制,皇子需提前三日入斋宫斋戒。那地方,最是清净,也最是……容易不清净。”
王遂慢条斯理地说道:“只需寻个由头,栽他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届时人赃并获,天子脚下,祭天大典前夕,此等丑闻,陛下为了皇家颜面,也断然不会深究,只会雷霆震怒,将其彻底厌弃。一个被陛下厌弃的皇子,比死人,还要好用。”
太子嘴角上扬,“人选呢?”
“一个洒扫宫女,家里欠着一笔还不清的债,一笔能用命来还的债。”王遂说这话时,很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干咳了两声,那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至于这把刀……”太子笑了,“老三那个人,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最适合做这种粗活。你去与他说,事成之后,孤会在父皇面前,为他请一道‘整肃宫闱’的功劳。”
一把注定要被丢弃的刀,用起来,才最不心疼。
……
冷风,穿过萧文远那间堆满故纸的“书坟”,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
一位在宗人府任职的门生,趁着夜色前来,只说了一句话:“老师,王相府上的马车,昨夜去了三皇子府。车辙印,比往日深了些。”
萧文远坐在书山之中,着拇指上的旧玉扳指,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起身,亲自去了那座快要被人遗忘的冷宫。
殿内,林安正在用一截木炭,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画着什么。
萧文远没有看那地上的鬼画符,只是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几块寻常的点心。
“风要来了。”老太傅的声音很平静,“有人想借祭天敬神的名义,请你去鬼门关喝杯茶。”
他将王遂的毒计,简略说了一遍。
殿内,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那棵枯树的枝丫,被风刮得“呜呜”作响,像是谁的哭声。
许久之后,林安忽然笑了。
他抬起头,那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是燃起了两簇鬼火。
“他们这是嫌我死得太慢,要亲手为我搭一座断头台?”
他站起身,走到萧文远面前,脸上没有半分惊惶,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太傅,您说,陷阱,算不算也是一扇门?一扇……通往新天地的门?”
萧文远看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第一次有了些许困惑。
这小子,是真疯了,还是……另有乾坤?
“他们要唱戏,我若是不去搭个台,岂非显得太不近人情?”林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铁,“既然要我身败名裂,那我便先‘得意忘形’给他们看。”
翌日,冷宫的老太监赵伯,便成了整个皇宫后廷最忙碌的人。
他逢人便唉声叹气,抱怨自家殿下被萧太傅夸了两句,便不知天高地厚,开始嫌弃宫里发的衣料粗糙,甚至还想学着别的皇子,在殿里养两只从西域来的百灵鸟。
这些花,像长了脚的虫子,很快就爬进了东宫和三皇子府。
林武听后,只觉得那废物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
太子林康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修剪他的兰花。
跳得越高,摔得越惨。他喜欢看人从高处坠落的模样。
与此同时,林安通过萧文远,辗转联系上了一位负责祭天典仪的官员,礼部侍郎,司马迁。
这位司马大人,是朝中有名的“铁石人”,油盐不进,只认规矩,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在他负责的典仪上,弄出半点岔子。
林安没有求他,只是托人送去了一张斋宫的布局图,图上,用朱笔圈出了一处不起眼的角门。
旁边附了一行小字:“此门通幽径,近水渠,夜间换防,有一炷香的空隙。若有宵小之辈,行苟且之事,秽乱斋宫,惊扰神明,则礼部万死难辞其咎。”
司马迁看到图的当夜,便亲自去那角门处,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风,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
距离祭天大典,还有三天。
冷宫里,林安盘膝而坐,摒除杂念,修行那匪夷所思的《衍天诀》。
他面前的地上,用木炭画出的斋宫布局图,己经被他推演了无数遍。每一个人的位置,每一条可能的路线,都化作了黑白分明的棋子,落于他心中的棋盘。
太子是执棋人,王遂是观棋者,三皇子是过河的卒。
而他林安,既是那枚即将被吃掉的棋子,也是那个……准备掀了这棋盘的人。
“我有一剑,藏于鞘中,不出则己。”
“既要出鞘,便当以人心为炉,阴谋作炭,权欲当火。”
“烧他个……天翻地覆。”
殿外,乌云渐起,一场秋雨,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