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粘稠的、带着浓重血腥和金属锈蚀气息的黑暗,如同亿万钧冰冷的铅汞,彻底灌满了意识。没有光,没有声,没有痛。只有一种不断下坠、沉沦、被冰冷淤泥彻底吞噬的……永恒死寂。
结束了?
意识如同沉入冥河最深处的石子,朝着永恒的虚无……缓缓……沉没……
然而……
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与沉沦即将成为永恒的刹那——
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灼烧与刺骨冰寒的剧痛,如同从灵魂最深处引爆的灭世雷霆,猛地……从半边脸颊那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处……炸裂开来!
这剧痛是如此猛烈!如此纯粹!如此……超脱了肉身的界限!它并非来自神经,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的核心!
“呃啊啊啊——!!!”
没有声音!只有意识在虚无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啸!
视野并未恢复。但在这纯粹剧痛的冲击下,沉沦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了一丝!
感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沸腾!
脸上!那被冰冷锋利的青铜碎片狠狠刺入、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此刻正发生着难以理解的、恐怖的异变!
那刺入血肉的傩面碎片边缘,那道如同凝固毒液般的惨绿纹路,在被滚烫的鲜血浸透的瞬间……骤然……活了过来!
它不再仅仅是依附在金属表面的痕迹,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疯狂扭动的……惨绿色光蛇!光蛇顺着碎片撕裂的创口,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钻入了翻卷的血肉深处!首刺骨髓!首抵灵魂!
冰冷!灼热!毁灭!吞噬!
属于“魇”最后残存的、被撕裂的、充满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意志碎片,在这血肉的熔炉中……被彻底点燃!引爆!
但……这引爆,并非为了毁灭宿主!
而是在……燃烧!在……献祭!
以这残存邪念为燃料!以这破碎傩面为载体!以这具残破躯壳的血肉与灵魂为……薪柴!
“逆……转……归……源……封……”一个混合着“魇”最后疯狂的嘶鸣、石台意志的暴怒、以及某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古老而决绝的……敕令碎片,在剧痛的熔炉中疯狂冲撞!
嗡——!!!
以那刺入伤口的青铜碎片为中心,一点惨绿到极致、仿佛能烧穿虚空的……光焰……猛地……爆发出来!
光焰并非扩散!而是……向内!向下!如同亿万道逆向旋转的惨绿钻头,带着焚毁一切的意志,狠狠……钻向脚下的大地!钻向那崩塌石台废墟深处……那口翻滚着暗红雾气、发出恐怖咆哮的……黑洞!
轰隆隆隆——!!!
整个大地……不!是整个雷公山!在这一刻……发出了痛苦而狂暴的……呻吟与……咆哮!
脚下冰冷的泥浆如同沸腾般翻滚!崩塌的石台废墟剧烈地震颤!巨大的黑色条石在惨绿光焰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表面瞬间龟裂、碳化、崩解!中心那口深不见底的黑洞,翻滚的暗红雾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地退缩、消散!
“吼——!!!”
黑洞深处,那恐怖祖灵意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的咆哮!它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逆向钻入的惨绿光焰中蕴含的……不仅仅是“魇”的残念!更有一种……源自这片大地血脉的、古老而决绝的……封镇之力!
“不——!!!……蝼……蚁……安……能……封……吾……归……源……之……门——!!!”
冰冷的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志,试图反扑!暗红的光芒如同垂死的巨兽,从黑洞深处疯狂爆发,试图吞噬那逆向钻入的惨绿光焰!
然而……
太迟了!
那一点源自伤口、由傩面碎片点燃、以邪念为燃料、以血肉灵魂为代价的……逆转光焰……己经……触及了……核心!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都要悠远、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巨大嗡鸣……猛地从地脉深处……轰然爆发!
崩塌石台废墟的中心,那被惨绿光焰钻透的地面……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暗红!不是惨绿!
而是一种……深沉内敛、厚重如山、仿佛能承载万物生灭的……土黄色光芒!
光芒并非爆发,而是如同水波般,从地脉深处……温柔却无比坚定地……荡漾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
石台废墟上,那被拦腰斩断、却依旧残留的、巨大繁复的傩面刻纹凹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平!那些扭曲盘旋、充满邪异吸引力的线条,在土黄光芒的冲刷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被厚重的、全新的、如同大地脉络般的……古老刻纹……强行覆盖、取代!
那口翻滚咆哮的黑洞……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边缘的岩石在土黄光芒中迅速弥合、生长!暗红的雾气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尖啸,被彻底封死在地底深处!
石台废墟……不!是整个这片区域的地面……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降!夯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片被亵渎、被污染的土地……强行……按回了大地母亲的怀抱!被彻底……抚平!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粘稠的祖灵意志和硫磺血腥恶臭……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散!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露出一线……惨白而冰冷的……天光。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降临。
崩塌的石台消失了。深不见底的黑洞消失了。翻腾的暗红雾气消失了。甚至连那巨大的凹槽刻纹都消失了。
只有一片……相对平坦的、覆盖着新鲜泥土和碎石、散发着雨后清新草木气息的……平地。
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祭、那恐怖的祖灵咆哮、那毁灭性的爆炸……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噗通。
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倒在这片刚刚被“抚平”的、冰冷的、湿漉漉的新土之上。
半边脸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但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麻木的……空洞感。仿佛那里的血肉和神经……连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都被刚才那逆转的献祭……彻底……焚尽了。
伤口处,那块刺入血肉的青铜傩面碎片……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边缘焦黑、如同被烈焰灼烧过般的……狰狞创口。创口深处,隐隐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余烬般的……惨绿光痕。光痕不再是邪异的蠕动,而是呈现出一种……凝固的、死寂的……状态。仿佛那最后一丝邪念,也被永久地……封镇在了这具残破躯壳的最深处。
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半张湿透、沾满血污的……残页。叔叔吴磊用生命写下的……血书。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血色的毛玻璃。惨白的天光刺得眼球生疼。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身体的力量如同退潮般彻底消失。沉重的疲惫感和失血的冰冷如同无边的黑幕,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
意识……朝着那片黑暗……缓缓……沉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永恒的沉寂之前——
模糊的视线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靛蓝色的……影子?
在远处那片倾倒的篱笆残骸旁……在惨白的天光下……
一个纤细、僵硬、浑身沾满泥泞的……靛蓝色身影……背对着这片被抚平的土地……正踉跄地、一步一顿地……朝着莽莽苍苍的、被暴雨洗涤后显得更加墨绿的……深山……走去……
她的步伐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随着僵硬的动作微微晃动。
是……阿娅?
她的身体……还在?祖灵……离开了?
还是……那具躯壳里……只剩下了……被彻底扭曲的……空壳?
她要去哪里?
“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涌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沫。
那靛蓝色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没有听到,也如同……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消失在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沉默的……墨绿色山影之中。
视野……彻底……暗了下去。
脸上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雨后冰冷的空气中,深可见骨,边缘焦黑翻卷,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惨绿光痕。身下是冰冷潮湿、覆盖着新鲜泥土和碎石的地面。左手死死攥着半张浸透血污的残破纸页。
惨白的天光,无声地洒落在这片刚刚被“抚平”的土地上。
只有微弱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山风,拂过脸上那永不愈合的……傩面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