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加入南河

马五僵硬地点点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彪哥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马五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口袋里，母亲的老人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银行入账短信，冰冷的数字“3,000,000.00”。这三百万除了缴医疗费外，暂时还要用来还利息。马五现在都不知道三个月后要从哪里弄到钱来偿还这三百万。更何况还有每天一万五的利息要付的。这笔滚到他头上的三百万高利贷“救命钱”，日息是血色的。每一天过去，那数字都在疯狂膨胀。他曾是个循规蹈矩、一分钱一分钱计算着过活的普通人，从没想过会和“债台高筑”这个词扯上关系，更没想过会以“马小五”这个被所有熟人嗤笑的、卑微如尘的名字，闯进放贷者那个被恐惧和暴力支配的地下世界。他需要钱，一笔快钱，一笔大钱。普通的打工？那点杯水车薪，连利息的零头都填不上。赌？他的骨头里刻着的是老实安分的编码。绝境催生疯狂，就在他看到那张印着“南河联合矿业集团火星远程协助采矿基地”的、承诺“高额佣金！保障生活！”的粗劣广告传单时，心底那点名为理智的东西，碎了。他签了那份合同。在一间窗明几净、窗框却异常厚实（后来他才懂那是双层加厚的真空隔断）的办公室里。空气里飘浮着空调送风的低鸣和一种洁净过头的塑料气味，闻不到一丝烟火气，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制服、肩章线条硬朗得如同刀刻的冷脸男人。眼镜片后面的目光淡漠得像看一件待处理的货物，只有在他逐条宣读那些苛刻条款时，嘴角才会极其轻微地撇动一下。“……合同为期五年，期间不得离开基地管辖范围……”男人平板的声音，像金属一样敲打着耳膜。“……所有个人通讯设备进入基地后必须统一封存保管，通讯室仅在每周日开放指定时段，通话内容受监控且限时十五分钟……基地内部实行高等级保密条例……”“由于你跟公司提出了提前支付的要求，年薪由200万降为150万，签合同就提前支付你350万的薪资，其他的薪资就到你合同期满五年的时候一次性支付，你看这样的条件你能接受吗？”马五紧紧握着笔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纸张压在手下，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扎进他的视网膜，再刺入心脏。五年！等于把自己彻底卖给了这片未知的星空牢笼。不能随时联系家里，不知道老爹病情会怎样急转首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深处那根被利爪攥紧的弦。早知道情况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来应聘，可以省下一大笔高利贷的利息，也有可能争取到更多的薪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如果不及时签了这份工作，每天的利息都够自己喝一壶了。当他把名字颤抖着签在乙方空白处时，那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让他错觉是亲手刻下了自己的卖身契。一种被活埋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五年，三千多万个倒计时的秒针在心里疯狂跳跃。他出卖了自己这具仅有的、尚且能透支劳力的身体，也把自己流放到了信息孤岛。五年。三百西十五万的债，他需要从这里抠出来，一分一厘，即将靠那双手操作在几十万公里之外机器人的手抠出来。时间！像把钝刀子慢慢割肉。一周以后，马五在收到提前预支的薪资并还上那份贷款以后，陪母亲吃了一次丰盛的晚餐，期间简单的跟母亲交代了一下工作的情况。尽管母亲万般不舍，同时也万般无奈。穷人能在病痛的摧残折磨下还能够滋润的活着，想想都是一种很奢侈的事情了。马五在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家。金属闸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巨响，彻底隔绝了基地内部与外界。封闭、压抑、绝对秩序——这就是火星基地远程控制中心给马五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印象。巨大的金属穹顶笼罩下，空间开阔却冰冷，银灰色的金属墙面反射着恒定不变的、白得瘆人的高强度照明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机油混合气味，以及一种恒温空调系统滤过后特有的、带着一点塑料燃烧余味的循环风感。脚下的地板是特制的，坚硬、冰冷，踩上去没有丝毫弹性，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中异常清晰。穿着统一深灰色工装的人们在视线范围内无声地快速穿行，彼此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有视线扫过他这个突兀的新人，眼神也和身上的制服一样是冰冷的铁灰色，没有温度，没有好奇，只有属于内部运转链条上某个节点的漠然。这里像一个巨大无情的精密机器内部，每个人都只是其中一颗齿轮。“B-3-07，跟我来。”一个同样穿着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子板，“录入虹膜、掌纹。这是你的身份识别卡，通行、就餐、记录工时全凭它。现在，去装备区，领你的工装、个人用品箱，去你的宿舍。B3通道右转尽头。今天熟悉环境，明天早上八点三十分，C区矿控一部第七区报到。带你的组长会给你指令。记住，未开放区域，未经授权通行等级，一步都不要踏错。这里没有‘不小心’。”他动作机械地跟着。装备区是另一个充满钢铁气息的空间，高高的货架整齐排列。工装是深灰色的硬布料，摸上去带着一种奇特的滑腻感。个人用品箱是密封的塑料箱，打开里面只有最基础的洗漱用品、一套睡衣和几件替换的内衣，材质统一，带着仓库的灰尘味儿。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与外界建立私密联系的物品。只有床头柜上那个带时钟和内部通讯呼叫按钮的单薄面板，散发着微弱的、蓝色的指示灯光芒。“哔哔！新来的！”一个略显尖利又带着点油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流程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