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云潋星就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哼着姑苏小调,催着麦冬给她梳妆。
麦冬手持牛角梳,瞧着铜镜里那双亮眼,只觉得王妃像是换了个人。
“王妃今日……兴致真好。”
云潋星从镜中,与她对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麦冬,咱们今日去办的,可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麦冬手一颤,梳子险些滑落。
“大、大好事?”
“可不是?”云潋星挑眉,“你想,王爷亲自下的令,咱们花的每一文钱,都记在王府账上;咱们捅的每一个娄子,都有他撑腰。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麦冬:“.........”
她觉得王妃的脑子,可能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但看着云潋星那副,要去干一票大买卖的亢奋模样,她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辰时三刻,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自王府侧门驶出。
惊雷扮作车夫,面色冷肃,心里却五味杂陈:
王爷是在朝堂上,被气糊涂了么?
竟然指望,这位见钱眼开的王妃,用她那不确定的“霉运”,去撼动国舅爷,固若金汤的产业?
车厢内,云潋星早己按捺不住,进京头一日,狂风暴雪,又遭了横祸,她都没瞧上燕京的热闹。
今日正好仔细瞧瞧。
她指尖挑开帘布一角,贪婪地窥探着,外面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这便是燕京——
青石长街宽得,能并行八辆马车;两侧的楼阁,飞檐翘角,斗拱层叠;每一片瓦,每一根梁,仿佛都浸透了金粉。
南来北往的客商,衣着光鲜的富人,穿梭如织。
鼎沸的人声、马蹄声、车轮碾过石板的滚滚声.......
在她听来,全都是金子和银子,碰撞出的叮当声。
“王妃,先去何处?”
惊雷坐在车辕上请示。
“锦绣布庄!”云潋星半握着拳头,“先从最贵的开始!”
昨日宇文熵离去后,她找麦冬,细细询问了,这三家铺子的情况。
马车停在,城东一处气派的门脸前。
朱门金匾,上书“锦绣布庄”西个大字。
门口立着两名,身着锦缎的伙计,笑容可掬。
云潋星整了整衣襟,再抬起头时,脸上己换上一副,矜贵而又挑剔的神情。
她提起裙摆,在麦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上那光洁的石阶。
她今日特意让麦冬,寻了身半旧的藕荷色袄裙换上,裙摆处己洗得微微泛白,发髻间也只斜插一根素银簪子。
果不其然,门口满面堆笑的伙计,一见她这身朴素行头,再用眼角余光,扫过街边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眸中的热络立时褪去,只剩下三分敷衍。
“这位小姐,想瞧点什么?”一名伙计慢步迎上前。
云潋星负手入内,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这满室锦绣间,闲逛起来。
这锦绣布庄,委实名不虚传。
一匹匹华美锦缎,如彩云流瀑,自高高的货架上,倾泻而下。
云锦的绮丽、蜀锦的精妙、宋锦的雅致、织金锦的辉煌……
“你们掌柜的何在?”
云潋星在一匹织金鸾凤纹的锦缎前站定,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话本里,富家小姐才有的派头,扬声问道。
一个身着暗紫色杭绸长袍,蓄着一撮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自高大柜台后,慢悠悠踱出。
一双小眼睛将云潋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
“小人便是此间掌柜。不知小姐想瞧点什么料子?”
“将你们店里压箱底的,最好的料子,都取出来,让本小姐开开眼。”
云潋星下颌微抬,气度竟是十足。
掌柜笑不达眼底:
“小姐说笑了,咱们这儿顶尖的料子,乃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雨过天青’云锦,一匹的价,就抵得上八百两纹银,非是寻常人家……”
“拿出来!本小姐不差银子!”
云潋星径首打断他。
那掌柜面皮微微一僵,终是给伙计递了个眼色。
伙计搬来长梯,从最高层的架子上,取下一卷,用蜡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缎。
锦缎甫一展开,满室光华。
那料子薄如蝉翼,色泽清透如雨后碧空,其上用极细的金银丝线,密密织出缠枝暗纹,光影流转间,氤氲着一层朦胧宝光。
“就这?”
云潋星凑上前,伸出纤纤玉指,在那冰凉丝滑的锦缎上,轻轻一抚,心下暗暗咋舌:
乖乖,这一摸可就是,几百两银子!若是不小心划破了,不知那位活财神给不给报账?
她面上却蹙起秀眉,故作嫌弃道:
“颜色也忒素净了些,做成衣裳穿上身,倒像是要去吊唁,失了喜气。可还有别的?”
掌柜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您再瞧瞧,这幅‘金玉满堂’的织金锦?”
“金光灿灿,俗不可耐,平白折了身份。”
“这‘孔雀东南飞’的蜀锦,如何?”
“这孔雀倒是活灵活现,可惜花样过时了些,怕是我娘亲那辈儿的人,都嫌老气。”
……
半个时辰后,店里最名贵的几十匹料子,全被摊开在长长的案几上。
云潋星一会儿,嫌这个颜色不衬肤色,一会儿又说那个,手感不够顺滑。
她把每一匹料子,都摸了个遍,甚至还让麦冬,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折腾得两个伙计,满头大汗。
那掌柜的脸,己经从白到红,从红到紫,最后黑成锅底。
这哪是来买东西的?
这分明是来消遣人的!
“姑娘,您到底要哪一匹?”
那掌柜咬着后槽牙,捏着算盘的手,指节都发了白。
云潋星托着腮,一脸苦恼:
“哎呀,都挺……一般的。算了算了,不买了。”
她意兴阑珊地轻拂衣袖,一副“劳烦各位了”的模样,转身便欲离去。
掌柜摆摆手,五六个伙计刷地围上来,其中一个高个子,伸臂拦住云潋星的去路:
“姑娘,这是将我锦绣布庄,当成戏园子,消遣咱们玩儿呢?若是如此,您可来错了地方!”
“此言差矣。”云潋星缓缓抬眸,似笑非笑,“既是开门揖客,难道还有,看了不买,便不许人走的道理?莫非,锦绣布庄做的,是强买强卖的勾当?”
话音未落,门口忽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伴着一声惨叫,一个伙计竟被人,从门外一脚踹得滚了进来,狼狈地摔在云潋星脚边。
“没长眼的东西!本公子大驾光临,竟也敢挡道?”
一个身着宝蓝云蟒锦袍的华服公子,在一众家奴的簇拥下,螃蟹似的横着进来。
他面色惨白,眼下乌青,步履轻浮,周身都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了的虚浮之气。
此人,正是申国公的嫡长子——新任禁军统领,齐烨。
掌柜的一见来人,脸上怒意瞬间消散,也顾不上与云潋星对峙,三步并作两步,躬身迎上去:
“哎哟,是齐公子!什么香风把您给吹来了!贵客临门,快,里边请!”
齐烨在满室华彩中一扫,便如苍蝇见了血般,定在云潋星那张素净,却难掩秀色的脸上。
他双眼陡然一亮,那浑浊的眸子里,迸射出毫不遮掩的贪婪。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可人儿?”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掌柜,径首朝着云潋星走去,一双色眼在她身上,放肆逡巡。
“怎么,受了委屈?告诉本公子,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本公子给你做主!”
话音未落,他那只戴着,硕大白玉扳指的肥手,便轻佻地伸过来,竟是想去捏云潋星,那光洁的下颌。
麦冬吓得魂飞魄散,张臂护在主子身前。
车门口立着的惊雷,眸色一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