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
云潋星的惊呼，被一声巨响吞噬。
描金的“户部”巨匾，伴着榫卯断裂的尖锐声响，裹挟着千钧之势，轰然坠落。
刚跨出门槛的户部侍郎钱忠，脑袋瞬时开了花，脑浆子溅了一地。
积雪的青石台阶，洇开一片猩红，热气蒸腾刹那，又被风雪冷却。
完了。
云潋星死死捂住耳朵，把自己缩进，朱红廊柱的阴影里，恨不能嵌进柱子里。
铅灰色的乌云，沉沉压着皇城，铜钱大的雪片子，被朔风卷着，一个劲儿往人脖领里钻。
云潋星只是想，寻个背风的角落，啃两口冻硬的窝头。
谁知刚蹲下，那熟悉的心悸感就袭来！
她惊恐抬头，正瞧见那块，巨大的牌匾，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想喊，却晚了一步。
她不是凶手，可偏偏是这修罗场里，唯一还喘着气的活物。
云潋星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缝着一百两银票的夹层——
她那点可怜的嫁妆本儿，怕是等不到捂热，就要变成自己的买命钱了。
“死……死人了啊——！”
小厮凄厉的尖叫，终于刺破死寂。
风雪似被这声尖叫惊扰，愈发大了。
长街尽头，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在十数名玄甲卫的簇拥下，碾着落雪，缓缓驶来。
马车驶近户部时，慢下来。
车辕上，身披黑色斗篷、面容冷峻的侍卫，瞥了眼那片狼藉，对着车帘低声禀报：
“主子，户部门前，见了血。”
车厢内静默无声。
片刻，一只手撩开厚重车帘。
那手骨节分明，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食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
车内人的目光，漠然扫过，却在触及廊柱阴影里，那个瑟缩身影时，微微一顿。
帘子落下，隔绝一切。
“回府。”
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传出。
“是。”
那侍卫领命，正欲甩动缰绳，车内的声音，再度响起。
“惊雷，你留下。”
那侍卫一怔，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同伴。
十余人的玄甲卫，顷刻分作两队。
一队护送马车继续前行，片刻便融进风雪里。
另一队，则随惊雷，行至户部门前。
他蹙眉扫了眼廊下，跨步上前。
“抬起头！”
云潋星小脸惨白，一双杏眼蒙着水雾，如受惊的幼鹿，牙齿紧咬下唇，声音卡在喉咙里。
“”何人？“”
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路引。
“户部流放罪臣，秦文远的亲眷？出现在户部侍郎，被砸死的地方？”
惊雷向前逼近一步：
“说！鬼鬼祟祟在此，有何图谋？”
“我……我只是避……”
云潋星冻得舌头打结，那个“雪”字还没出口，她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住。
她惊恐地仰头西看，只见惊雷头顶，那根支撑廊檐的椽梁，正中间己裂口，口子西周有细细裂纹，在急速延伸。
不好！这根也要断！
“躲开——！”
云潋星蓦然起身前扑，一头撞在惊雷腰侧！
“放肆！”
惊雷一个不防，被撞的倒退了两步。
云潋星则一头栽进，阶下厚厚的雪堆里，摔得七荤八素，满嘴雪碴子：
“幸好雪够厚……脸没事……嫁妆本儿还在……”
惊雷黑着脸，正欲上前敲打，那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忽地，一堆瓦片裹挟着雪团，“稀里哗啦”砸在他身前，地上腾起一片尘雾。
院中肃立的玄甲卫，饶是训练有素，此刻也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惊雷拍掉，溅落在身上的瓦砾，那张面瘫脸上，罕见掠过一丝怔忪。
离得近的一名玄甲卫，最先反应过来，两步上前，将云潋星从雪坑里，提溜出来。
她狼狈抬头，对上惊雷复杂的眼神，又慌忙匍匐在地：
“我不是要撞您......是想......想救您......”。
惊雷沉着脸，走下台阶，停在云潋星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下令：
“把她，锁回玄甲司大牢！通知钱府，来收尸。”
云潋星哭丧着脸，认命地垂下头。
*
沉重的牢门，“哐当”合拢。
云潋星木着脸，挪到墙角，抱紧膝盖，蜷坐在草席上。
她习惯性探手入怀，小心摸了摸。
幸好，银票还在。
这是她全部家当，是她的命根子。
“阿娘.....我就应该待在青水镇，乖乖当个小倒霉蛋的。”云潋星擦了擦眼角，“这燕京一点都不好...你女儿要掉脑袋了...”
咕噜咕噜.....肚子又开始饥鸣。
云潋星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热意，憋了回去。
“云潋星，哭顶个屁用！”
她小声给自己打气，撑着脑袋开始想辙。
“娘说过，天底下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儿！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你不是还有一百两吗？！”
那个面瘫脸，被她撞开捡了条命，不酬谢就算了，还把她关进大牢。
想靠他良心发现，网开一面？
没戏！
眼下要活命，只剩一条路——
砸银子！
这世上，无人不爱银钱。
一百两雪花银……指不定，这牢里的狱卒……
也会像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喜欢点“方便之门”？
云潋星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心下稍定，便挪到门口，边敲边喊：
“喂……喂！官爷在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的牢门外。
铁门上那个，巴掌大的小窗，“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张面瘫脸。
“何事？”
云潋星连忙踮起脚尖，凑到小窗口。
挤出一抹笑，把那张被攥得，微微发潮的银票，从窗口递出去。
“官爷，行行好。 ”
她的声音又软又怯，带着点可怜巴巴的颤音：
“我……我就想问问，我这案子……什么时候能审呀？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那人眼珠子往下转了转，随即，猛地往后退半步，呵斥：
“收回去！你当玄甲司是何地？”
小窗又“哐当”合上！
云潋星举着银票的手，还悬停在窗口。
完了……
连银子都送不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