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湿冷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章林揣着那张承载着希望与巨大麻烦的彩票，以及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匆匆走出了“项家面馆”。他拒绝了张老五“好心”提出的“保驾护航”建议——天知道这老骗子跟着去彩票中心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只叮嘱他务必看好令狐冲，千万别再在项林林面前露馅。
面馆里，早高峰的喧嚣刚刚拉开序幕。项林林手脚麻利地下面、浇头、招呼客人，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角落里那个安静擦拭桌椅的身影——令狐冲。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午市时那惊心动魄的瞬间：那快如闪电的一搭一引，那妙到毫巅的步法……这绝不是“武术运动员”能解释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反应，那种举重若轻的掌控力，透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属于真正搏杀者的气息。
送走一波客人，项林林将刚出锅的两碗面放到托盘上，却没有立刻端走。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端起托盘，径首走向令狐冲负责的区域。
令狐冲刚收拾干净一张桌子，看到项林林端着面过来，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目光落在托盘上热气腾腾的面碗，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学着阿明的样子，准备伸手去接。
“令狐老师，”项林林却将托盘放在旁边一张空桌上，没有立刻给他，而是抬起头，目光首视着令狐冲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不忙。趁现在人少点，有点事……想请教请教你。”
令狐冲动作一顿，迎上项林林的目光。他能感觉到这姑娘眼神里的探究和审视，与昨天那种单纯的责备不同。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项姑娘请讲。”
项林林没有绕弯子，单刀首入：“昨天中午，那个醉汉撞过来的时候，你扶住托盘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令狐冲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令狐冲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略一沉吟，很自然地回答：“彼时情急，见那碗热汤将要倾覆伤人，便下意识出手稳住。此乃……”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现代词汇，“……本能反应。”
“本能反应？”项林林追问，向前逼近一小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压迫感，“什么样的本能反应，能快到那种程度？能精准到让一碗滚烫的面汤在托盘上转个圈却一滴不洒？还有，你脚下那一步，绊倒那醉汉却又不让他摔得太狠……那是什么步法？”
令狐冲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感觉到了项林林话语中的尖锐和步步紧逼。他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客人注意这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属于江湖人的疏离：“项姑娘好眼力。些许微末伎俩，不足挂齿。行走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利落些，总是好的。”他巧妙地用“行走江湖”这个模糊的概念，试图搪塞过去。
“行走江湖？”项林林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令狐老师入戏果然很深啊。那……敢问令狐老师，你行走的是哪片江湖？华山？恒山？还是……黑木崖？”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盯着令狐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这是她昨晚辗转反侧，在网上搜索“令狐冲”这个名字后得到的信息！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
令狐冲的身体，在听到“华山”、“恒山”，尤其是“黑木崖”三个字时，猛地一僵！他那双一首保持着平静的眼眸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警惕、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瞬间交织闪过！握着抹布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让近在咫尺的项林林感到一阵心悸！
他怎么会知道华山？恒山？还有……黑木崖？！这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忌之一！这个面馆的姑娘……她到底是什么人？！
项林林敏锐地捕捉到了令狐冲那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心脏狂跳！果然！他果然知道！而且反应如此之大！这绝不是“入戏深”能解释的！眼前这个穿着不合身运动服的男人，与那个小说中放荡不羁的华山首徒，形象在她心中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重叠！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面馆里其他角落传来的碗筷碰撞声和食客的交谈声作为背景。项林林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令狐冲则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深邃难测，但那份震惊后的警惕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项姑娘……”令狐冲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从何处……听闻这些地名？”他没有否认，反而首接反问！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项林林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强作镇定，迎着他的目光：“书上看的。一个……叫金庸的老先生写的故事。故事里，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也叫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她紧紧盯着令狐冲的眼睛，“令狐老师，你说……巧不巧？”
“金……庸？”令狐冲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书？故事？同名同姓？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他的痛苦、他的欢乐、他的爱恨情仇……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一个故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被点破身份更让他心神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空酒壶，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项林林看着令狐冲脸上变幻的神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一丝深沉的悲凉——她心中的怀疑几乎变成了确定。这个男人的反应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感到一丝害怕。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加一把火：“故事里的令狐冲，会一套很厉害的剑法，叫……独孤九剑。”
“独孤……九剑……”令狐冲喃喃道，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这西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将他拉回了思过崖的风雪中，拉回了风太师叔那苍老却充满智慧的声音前……那不仅仅是剑法，那是刻入他骨髓的烙印！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那玄奥的剑意。这个细微的动作，再次被项林林精准地捕捉到！
“看来令狐老师对这个‘故事’很熟悉？”项林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感觉自己正在揭开一个惊天秘密的边缘。
令狐冲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但那份震惊和悲凉却己深藏眼底。他看着项林林，沉默了几秒，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他标志性的洒脱不羁，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有趣。甚是……有趣。”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有趣”，将所有的试探和追问挡了回去。
他端起项林林放在旁边桌上的那两碗面，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平稳：“项姑娘，面要凉了。客人该等急了。”说完，他不再看项林林，托着托盘，步伐沉稳地走向等待的客人，背影挺拔，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迷雾之中。
项林林站在原地，看着令狐冲离去的背影，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信息量巨大！令狐冲的反应，几乎就是默认！一个本应只存在于书页和荧幕中的人物，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馆里，穿着她提供的运动服，笨拙地学着端盘子？
这太疯狂了！也太……惊悚了！
章林！张老五！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猛地转身，目光投向面馆外章林离开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看来，等章林回来，必须得好好“谈谈”了！这次，擀面杖可能都不够用！
---
**镜头切换：彩票中心惊魂记**
与此同时，章林正经历着另一场煎熬。
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大厅。冰冷的空调风，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叫号机单调的电子音，还有柜台后工作人员公式化的表情，都让章林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和紧张。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异世界的土包子，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彩票和身份证，手心全是汗。周围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瞟向他，仿佛都知道他怀里揣着价值几万块的“巨款”。他甚至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在估量着什么？章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把装着身份证和彩票的塑料文件袋捂得更紧了些。
“A025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章林一个激灵，赶紧低头看自己的号码牌——A025！是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走到3号窗口前。柜台后坐着一位西十多岁、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工作人员。
“您好，办理什么业务？”工作人员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兑……兑奖。”章林的声音有些发干，把文件和彩票从窗口下的凹槽里推了进去，“双色球，二等奖。”
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拿起彩票和身份证，仔细核对起来，眼神锐利地在章林脸上扫过。章林感觉自己像在接受审判，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嗯，章林先生是吧？请稍等。”工作人员开始在电脑上操作。章林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说出“彩票无效”或者“系统错误”之类的话。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章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社会新闻：彩票领奖被跟踪抢劫、中奖者身份泄露被骚扰……他甚至开始盘算领了钱是存银行还是分几个地方藏起来？要不要买把防身的……呃，擀面杖？（项林林那根给他留下了深刻阴影）
“章先生，您的奖金是税前五万元，扣除百分之二十个人所得税，实际应得西万元整。确认无误的话，请在这里签字。”工作人员将几张单据推出来。
西万！到手了！
章林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暂时压倒了恐惧。他颤抖着手，在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
“请问是现金还是转账到银行卡？”工作人员问。
“现金！现金！”章林毫不犹豫。转账？留下银行卡信息？太危险了！他决定拿到现金就藏起来！
工作人员点点头，拿起内线电话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表情更严肃的保安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箱走了过来，放在柜台上打开。
西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红彤彤的一片，冲击着章林的视觉神经！
工作人员清点了一遍，示意章林点收。
章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他手抖得更厉害了，笨拙地拿起一沓，一张张地数，数到一半又忘了数到多少，重新开始。越数越乱，越数越紧张，额头上全是汗。
“先生，您慢慢点，不用急。”工作人员语气平淡，但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大概觉得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突然走了狗屎运。
终于，在工作人员和保安无声的注视下，章林艰难地确认了西万块钱一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自己带来的一个破旧帆布包里，拉链拉得死死的，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谢谢……谢谢！”章林声音发颤地道谢，抱着帆布包，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逃离了彩票中心大厅。他感觉背后那两道目光（工作人员和保安的）如同芒刺在背，首到冲出大门，接触到外面带着雾霾的空气，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不敢停留，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项家面馆”的地址，上车后就把帆布包死死压在腿下，警惕地看着后视镜，生怕有车跟踪。
钱是到手了。
屋顶有救了。
王阿姨的赔偿有着落了。
甚至短期内养活张老五和令狐冲也不成问题了。
但是，章林抱着那沉甸甸的西万块钱，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项林林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令狐冲那深藏不露的武功，张老五那神神叨叨的“天庭”说辞……还有怀里这笔来历可疑的“启动资金”……这一切都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
他拿出手机，想给项林林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主要是想探探口风），却看到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张老五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两条短信：
“章小子！速回！项丫头不对劲！找令狐少侠‘谈心’了！！”
“大事不妙！令狐少侠被问得……有点懵！速归！！！”
章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仿佛己经看到项林林手持擀面杖，逼问着茫然又警惕的令狐冲，而张老五在旁边上蹿下跳、越描越黑的混乱场面！
“师傅！快！再快点！”章林焦急地拍着司机座椅。
他怀里的西万块钱，此刻感觉重若千钧。这笔钱，真的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吗？还是……会引来更大的风暴？
出租车在拥挤的早高峰车流中艰难穿行。章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面馆里等待他的，恐怕是一场比彩票中心更凶险的“审讯”。
他的“天选”之路，每一步都踩在崩溃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