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项林林面前,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了。项林林手里那根光滑油亮的枣木擀面杖,此刻在他眼里比绝世神兵还要可怕。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小林林?找……找我有事?”
项林林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眸子,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着他。她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仿佛要穿透章林那层勉强维持的镇定,看到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那根擀面杖在她手里无意识地掂量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章林紧绷的神经上。
“章林,”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跟我说实话。这个‘令狐老师’,还有那个‘张指导’,到底是什么人?”
来了!果然来了!
章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强作镇定,努力回忆张老五之前编好的剧本:“就……就是剧团的人啊!特型演员和艺术指导!我不是都说了嘛……”
“特型演员?”项林林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下巴朝令狐冲的方向扬了扬,“你看他那身板,那眼神,走路那个稳当劲儿!刚才端盘子滑那一下,换个人啤酒早飞了,他呢?跟耍杂技似的!还有那手抛瓶子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童子功练得出来?你跟我说他只是个‘演员’?”
她往前逼近一步,擀面杖几乎要戳到章林胸口:“还有!他刚才看我拿擀面杖那眼神!那不是好奇!那是……警惕!像是防备我拿棍子抽他!哪个现代人看到擀面杖是那反应?嗯?”
章林被逼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项林林的观察力太敏锐了!句句戳在痛处!他脑子里飞速旋转,试图找出更合理的解释:“他……他入戏太深了!对!沉浸式表演!把自己真当古代大侠了!警惕武器是……是角色本能反应!至于身手……他以前是练武术的!对!国家二级运动员!” 他感觉自己快编不下去了,声音都在发抖。
“哦?练武术的?国家二级运动员?”项林林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再步步紧逼。她掂了掂手里的擀面杖,突然话锋一转,“行,就算他是练武术的,入戏深。那好,章林,你告诉我,你们那个‘江湖再现’剧团,注册地在哪儿?法人是谁?最近排的戏叫什么?在哪个剧场演?票卖多少钱一张?”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打得章林晕头转向。他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张老五那个老骗子根本没编这么细!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呃……这个……剧团刚成立,手续……还在办……场地……在谈……票……还没定价……”
“哼!”项林林冷哼一声,看章林的眼神己经充满了“你在侮辱我智商”的意味。她把手里的擀面杖往旁边案板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章林一哆嗦。
“章林,我不管你跟他们搞什么鬼名堂,”项林林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但是,在我店里,就得守我店里的规矩!看好你的人!尤其是那个令狐冲!再出幺蛾子,或者让我发现你们干些违法乱纪的事……”她没说完,只是用眼神扫了一眼那根结实的擀面杖,意思不言而喻。
“不会!绝对不会!”章林连忙保证,指天发誓,“我一定看好他们!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项林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招呼刚进门的几位熟客。章林靠着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项林林这关……暂时算混过去了?但她的怀疑显然更深了。
就在这时,章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面馆角落相对安静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章林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是我,您是?”
“这里是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恭喜您,章先生,您购买的彩票中了当期双色球二等奖一注。请您携带本人有效身份证件和中奖彩票,于本周内的工作时间,到我们中心(报了一个地址)办理兑奖手续。”
彩票中心!终于来电话了!
章林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有钱赔屋顶了)?还是更深的焦虑(这钱真是“启动资金”,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
“好……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章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西万多块钱,税后大概三万多。修屋顶、赔王阿姨、应付张老五和令狐冲的开销……这笔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让他既期待又惶恐。
他回到前面,看到张老五正鬼鬼祟祟地凑在令狐冲身边,手里还拿着那个破布口袋,似乎在嘀咕着什么。令狐冲则皱着眉,一脸抗拒地摇头。
“干嘛呢?”章林走过去,警惕地问。
张老五吓了一跳,赶紧把破布口袋藏到身后,干笑道:“没……没啥!跟令狐少侠交流一下……呃,艺术心得!对,艺术心得!关于如何在现代舞台展现古典侠客的风采!”
章林懒得拆穿他,压低声音说:“彩票中心来电话了,让我去领奖。”
张老五眼睛一亮,搓着手嘿嘿笑道:“好事儿啊!启动资金到位了!贫道掐指一算,这钱来得正是时候!赶紧去领!领了先把屋顶窟窿堵上!省得项丫头天天拿擀面杖惦记你!”
章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领奖要工作日。今天是周末,中心不上班。明天周一,我上午请假去。”
“请假?请什么假?”项林林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传来,她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卤味,目光锐利地看着章林,“明天周一,早高峰最忙的时候,你要请假?屋顶还没修呢,就想溜号?”
章林心里叫苦,赶紧解释:“不是溜号!是……是有点急事!必须上午去办!我保证下午一定回来!修屋顶的师傅我也联系好了,明天下午就来!”
“急事?什么急事比店里的生意和修我家屋顶还急?”项林林显然不信。
“呃……是……”章林急中生智,“是……是去剧团那边!跟投资人汇报工作!对!汇报昨天排练事故的后续处理!还有……申请维修经费!”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又焦急。
“投资人?”项林林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真假。
“对对对!”张老五立刻帮腔,一脸严肃,“项姑娘,这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剧团后续的生死存亡!必须章小子亲自去!你放心,屋顶的钱,明天下午肯定到位!贫道以……呃,艺术人格担保!”
项林林看看章林,又看看张老五,再看看旁边依旧在研究一个酱油瓶的令狐冲,总觉得这三个家伙凑在一起,浑身都透着股不靠谱的气息。但她也没再阻拦,只是哼了一声:“行,明天上午准你假。下午要是看不到修屋顶的人和钱……”她没说完,眼神又飘向了案板上的擀面杖。
章林连连点头,保证一定准时回来。
午市高峰渐渐来临,面馆里人头攒动,热气蒸腾。章林、阿明忙得脚不沾地。令狐冲在张老五(被项林林禁止接触客人后,只能打打下手)的“指导”下,主要负责收拾吃完的碗筷和擦桌子。他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比早上熟练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把脏碗当暗器扔出去了。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章林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向一桌客人。就在他经过令狐冲身边时,一个刚喝完啤酒、摇摇晃晃站起来结账的壮汉,大概是喝得有点上头,脚下一软,庞大的身躯猛地朝章林这边倒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空啤酒瓶!
“小心!”有人惊呼!
章林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侧面撞来,手里的托盘顿时不稳,那碗滚烫的牛肉面眼看就要脱手飞出,泼向旁边的令狐冲和另一桌无辜的客人!
千钧一发之际!
离章林最近的令狐冲动了!
他甚至没看撞过来的壮汉,所有注意力瞬间锁定了那碗即将倾覆、带着滚烫汤汁和面条的“凶器”!只见他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微张,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角度在托盘边缘轻轻一搭、一引!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传递过去!
那眼看就要飞出去的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在托盘上滴溜溜转了小半圈,里面的汤汁面条剧烈晃动,却一滴未洒!与此同时,令狐冲的右脚如同未卜先知般,极其隐蔽地在那醉汉脚踝处轻轻一勾一带!
那醉汉原本前冲的势头被这巧妙的一带,顿时变成了一个踉跄侧旋,“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旁边一张空椅子上,手里的空啤酒瓶也“哐当”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倒是没碎。醉汉自己摔懵了,坐在椅子上首哼哼。
而章林,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稳住了自己的托盘,那碗面奇迹般地安然无恙!他惊魂未定地看向令狐冲。
令狐冲己经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低头擦拭他面前的桌子,动作流畅自然。只有章林注意到,他刚才伸出的左手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气,那是内力运转到极致的细微表现!而他脚下那看似随意的挪动,分明是极高明的步法!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旁人根本看不清细节。大部分客人只看到醉汉自己没站稳摔倒了,章林运气好面没洒。只有离得最近的章林,和……一首有意无意用余光关注着这边的项林林,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项林林站在柜台后,手里正拿着一个装卤味的盘子。她的动作完全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令狐冲那刚刚收回、正在擦拭桌面的左手,以及他那稳如磐石的下盘。刚才那一搭、一引、一勾、一带……动作快得几乎超出人眼捕捉的极限!那绝不是普通的反应快或者力气大!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妙到毫巅的……技击技巧!比她老爸年轻时在武校学的那些套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她再回想起早晨令狐冲那“端盘如端山岳”的架势,那滑倒时匪夷所思的平衡恢复,那抛接啤酒瓶的潇洒……还有他看着擀面杖时那警惕的眼神……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她无法忽视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头:这个“令狐老师”,他可能……真的会武功!而且是那种传说中的、极其高深的武功!绝不是什么“武术运动员”或者“特型演员”能解释的!
章林也看到了项林林那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下彻底露馅了!他赶紧把面送到客人桌上,也顾不上烫,几乎是扑到令狐冲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急道:
“令狐……大哥!祖宗!求你了!收着点!收着点行不行?!你再这么搞下去,咱们三个都得被项老板用擀面杖打出屎来!”
令狐冲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章林,似乎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刚才明明是在帮忙啊?难道看着那碗滚烫的面泼到人身上?
张老五也凑了过来,看看一脸崩溃的章林,又看看柜台后面色铁青、眼神变幻不定的项林林,再看看一脸茫然的令狐冲,幽幽地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章林说:
“看见没?这就是‘大侠’!行走的麻烦精!一身的本事藏不住!贫道早就说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天选’的活儿,没那么好干!明天领了钱,赶紧想想怎么堵项丫头的嘴吧!不然……” 他努努嘴,示意了一下项林林手边那根油光锃亮的枣木擀面杖,“咱们仨,估计得一起体验体验什么叫‘项家面馆’的‘家法’了!”
章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那根普通的擀面杖,在项林林手中,仿佛散发着绝世神兵的寒光。
明天领奖的喜悦,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彻底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