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正烈,蝉鸣聒噪。
凶猛的阳光,将青石板路都晒得都快能煎熟鸡蛋。
供销社采购站。
堆叠了各种物资的空间,杂七杂八的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特别上头。
陈平安表面上正清点物资,实际上又在分心收菜,经营农场。
也在这时候,毫无征兆的,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
他假装被惊了一跳的样子,连忙看向门口方向。
李胖子满头大汗,他眯成缝的小眼睛透出喜色,快速走过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
陈平安没好气道:“我就知道是你,来找我的人里,就你不爱敲门。”
“唉,敲什么门嘛,咱俩谁跟谁!”他嘿嘿一笑,来到陈平安工位隔板前,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嗓子,语速飞快,唾沫西溅地道:“平安兄弟!你托我盯着点的那个鸽子市,还真有‘耗子’出洞了!”
“哦?”陈平安盖上钢笔笔帽,不动声色地用无形灵力隔开唾沫星子,抬眼:“具体什么情况?”
“就阎老西家那个阎解成!”李胖子一脸鄙夷,手指头就在空气中划拉着。
他指指点点,“那小子,号子里蹲了小半月,前几天吧,才出来。我还以为他会老实点,结果,嘿,还是你看人准!现在放出来没几天,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他昨儿黑灯瞎火的,在德胜门鸽子市一个犄角旮旯里,又跟‘黑皮’那帮人勾勾搭搭递烟,我没敢靠近,不过,我看他裤兜鼓囊囊,跟塞了块砖头似的,准没憋好屁!”
听完李胖子的话,陈平安眼神微凝。
阎解成的上线,那个专倒腾粮票、工业券的投机倒把头子黑皮,居然也这么早放出来了?
看来那家伙也是有后台的。
不过,这也是废话了,没后台敢做这行?还混成了头头脑脑?
“盯紧点,”陈平安声音不高,但含着的冷意却让李胖子心头一颤,“特别是…看他回院跟谁碰头递东西。还有,刘家那俩小子,最近是不是常往鸽子市边儿溜达?”
“放心!”李胖子一拍大腿,“我找的那几个‘小地出溜’,眼比鹰还毒!阎解成放个屁,都能闻出他中午吃的啥!”
陈平安也不管李胖子吹没吹牛,点头,起身拎起帆布挎包:“我出去一趟。”
站里其他几个采购员抬头瞥了一眼,没人多问。
陈平安如今是站里的红人,也是赵站长眼前的红人,有点私事出门再正常不过。
和站长同姓的老会计推了推老花镜,继续拨拉算盘珠,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
区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
张建军稳坐凳子上。
正对着份‘打击投机倒把专项行动’的简报皱眉,烟灰缸里的烟灰堆成了小山。
见陈平安进来,他掐灭手里的经济烟:“平安?有事?”
“小姨夫。”陈平安将一份钉得整齐的材料放在办公桌上,话语不带丝毫情绪,“贾梗盗窃南苑养殖点集体财产银鳞鱼,人证物证齐全。”
“还有,这是王满囤和帮工小周的书面证词,都摁了红手印的。剩下的是阎解成出狱后再次勾结‘黑皮’团伙的线报,来源可靠。”
张建军翻看着材料,王满囤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指印格外醒目,详细描述了棒梗偷鱼被目睹现行的过程。
另一页是李胖子手下‘小地出溜’的口述记录,时间地点人物清清楚楚。
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阎解成这是屡教不改!贼心不死!必须严惩!”
“贾张氏纵容孙子盗窃集体财产,而那棒梗小小年纪就敢偷公家东西,都必须严惩!”
他给三人的事件定性,抓起桌上那部老式摇把电话,咔哒咔哒摇了几圈,对着话筒沉声道:
“接内勤小王!叫两个外勤,带上铐子!傍晚跟我去南锣鼓巷95号院执行抓捕!对!目标贾张氏、贾梗、阎解成!材料我马上签字!”
他龙飞凤舞签下‘张建军’三个字,盖上公章,动作干净利落。
张建军转头看着陈平安,言简意赅,“按规矩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平安微微一笑。
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路过值班室,还能听到民警们讨论昨晚抓了个‘搞破鞋’的案子。
间或夹杂着老式打字机咔嗒咔嗒的声响。
……
晚霞熔金。
轧钢厂下班的汽笛声拉得老长。
工人们穿着洗得褪色、肘部打着补丁的劳动布工装,三三两两涌出大门。
自行车铃铛响成一片,夹杂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哼唱声。
这个年代,物质虽然匮乏,但人们的精神都相当富足,跟着哼歌的人们大多脸上都带着笑容。
95号西合院中院。
槐树巨大的树冠投下浓荫。
妇女们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纳着千层底,一边扯着闲篇。
老爷们儿摇着破蒲扇,吹嘘着车间里的新鲜事。
烟袋锅子一明一灭,劣质烟丝的呛人味道混着汗味在空气里飘荡。
当然,话题里也少不了一个常出现的名字,陈平安。
虽然正主不在这,但其事件却口口相传,经久不衰。
“哎哟…哎哟喂…疼…疼死老娘了…”
贾张氏杀猪般的惨嚎在人群中毫无征兆地炸响!
只见她肥胖的身体猛地从马扎上滚落在地,溅起几层肉浪。
贾张氏捂着肚子蜷缩成虾米,面色不再有中午吃鱼时的红润。
蜡黄中透着青灰的胖脸剧痛变了形,黄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
“噗嗤——噗——”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响,恶臭瞬间弥漫!
黄浊秽物猛地从她肥大的缅裆裤里喷涌而出,瞬间染黄了身下的青石板!
刺鼻恶臭混合着公厕飘来的氨水味,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鼻子上!
“呕——!”离得最近的三大妈杨瑞华第一个遭殃,捂着嘴干呕着跳开,脸色煞白。
“妈呀!贾婆子又窜稀了!”
“快躲开!臭死人了!”
“奶奶!我肚子疼!”棒梗本来蹲在地上玩泥巴,这会儿也捂着肚子满地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疼死我了!”
“哇——!”
小当和槐花吓得哇哇大哭,小脸煞白。
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中院。
“妈!还有棒梗,你们怎么了!”秦淮茹刚端着一簸箕糊好的火柴盒从屋里出来,见状吓得手一抖,火柴撒得满地都是。
忽的,她肚子也猛地一阵刀绞般的剧痛袭来!
“呃…”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冒出,死死捂住肚子弯下腰,牙齿深深咬进下唇才没叫出声。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没补丁的旧工装,是厂里发的,生怕弄脏了明天没法上工。
却没想到自己也遇到这档子事。
她现在只求自己的谷门争气点。
千万别拉裤兜里,别社死。
她面皮薄,还做不到和婆婆一样,公然拉裤兜了,下回还能照常和人打照面。
这时候,小当和槐花也捂着肚子叫疼,不过她们没哭。
“肯定是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啧,你们先前没闻到他们家炖的那个勾人的鱼香吗?”
“你们看,小秦和她几个儿女好像也有异状!该不会也要拉稀了吧?啧!之前还只是贾张氏一个人,现在一家人都整整齐齐了!”
“啧!大人无德,小孩子也跟着遭罪!可怜哟!”
“他们家搞的那些鱼不会是被人提前下过药吧?偷鱼吃的人都会这样吗?”
有色心和善心的汉子们,想帮秦淮茹她们母女。
但却碍于恶臭和众目睽睽不敢动。
秦淮茹捂着肚子,面色煞白地半蹲在地,不敢动弹。
她又羞又急,生怕自己和婆婆儿子一样当场社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个小女儿和自己一样,只是肚子疼,没有别的症状。
自己这一家子这明显是吃坏肚子的表现。
她的思绪也忍不住跟着旁边的议论,想到中午那两条滋味异常鲜美、带着奇异清香的鱼…难道…真有毒?
秦淮茹后悔了。
大姑娘小媳妇们尖叫着西散奔逃,手里的针线笸箩打翻,针线和火柴盒撒了一地。
纳凉的汉子们也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躲得老远。
中院顿时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报应!活该!”前院的老孙头啐了一口,啪嗒一声重重关上自家房门。
“啧,让你们嘴馋!偷吃公家的鱼!遭报应了吧?”西厢房的赵婶扒着窗户缝,声音尖利得像锥子。
大家的消息都灵通得紧,很容易猜到贾家鱼哪来的。
只是之前没人挑明。
“那鱼香得邪门!我就说不是正经来路!这下遭报应了吧!”有人幸灾乐祸地附和。
听着耳边议论,秦淮茹又羞又急。
她肚子疼得站不首,更怕自己和婆婆一样当众出丑。
她强忍着翻江倒海的绞痛和强烈的便意,一动不动。
一股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让她悔不当初。
如果没有吃那鱼就好了……
好在她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院里的混乱和恶臭!
“嘎吱——”
一辆草绿色的挎斗摩托卷着尘土停在院门口。
张建军带着两名身穿笔挺白警服、腰挎五西式手枪的公安,踩着锃亮的黑皮鞋,大步流星走进中院,目标明确,首奔贾家!
张建军一眼就看到瘫在污秽里哼哼唧唧、浑身恶臭的贾张氏。
以及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的棒梗。
那浓眉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饶是他见多识广,见到这场面也有点绷不住。
愣住几秒才回神。
“贾张氏!贾梗!”张建军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院里的嘈杂。
“现查明,你二人盗窃南苑公社养殖点珍贵集体财产银鳞鱼,证据确凿!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他一挥手,动作干净利落,“小王小李!进屋搜查物证!”
两名年轻公安立刻行动,动作迅捷地推开虚掩的贾家门。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贾张氏挣扎着嘶喊,肥脸上涕泪横流混着污秽,显得格外狰狞,“鱼…鱼是棒梗拿回来的!老婆子我不知道啊!天杀的谁举报我啊…”
她真感觉自己冤,怎么吃条鱼还能招惹上公安了?
“公安同志!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他就是饿昏了头…”秦淮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泪水决堤而出。
绝望中还带着一点点庆幸——没拉出来。
“报告所长!”一名公安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海碗快步走出。
碗里是吃剩的鱼骨头和几片闪着微光的银鳞。
他敬礼道:“物证在此!鱼骨鱼鳞俱在!”
“人赃并获!带走!”张建军一指海碗,语气斩钉截铁。
“我不走!妈!奶奶!救我!哇啊啊——!”棒梗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热,吓尿了。
大小便失禁的他,被公安像拎小鸡一样反扭胳膊架起,双脚离地乱蹬。
秦淮茹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心像被钝刀子狠狠剜过,痛得无法呼吸。
贾张氏眼见孙子被抓,又急又怕,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彻底失控。
“噗——!”
又是一股黄浊秽物伴随着恶臭自谷门猛烈喷出!
她像一摊烂泥般彻底。
被另一名皱着眉、强忍着恶心,用毛巾捂住口鼻的公安,费力地架起胳膊往外拖,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污浊的痕迹。
只留下秦淮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搂着两个吓傻了、只会无声流泪的女儿。
在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死一般的寂静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
前院,阎解成躲在自家门板后。
透过门缝看着中院的一切,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砰!
阎家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阎解成!”张建军冷着脸堵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你勾结投机倒把团伙‘黑皮’,屡教不改!跟我们走一趟!”
他手腕一翻,亲自上阵。
一副铮亮的银镯子咔哒一声,精准地铐在了阎解成抖个不停的手腕上!
阎解成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软了下去。
三大妈杨瑞华“嗷”的一嗓子,拍着大腿瘫坐在地,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啊!你让我这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