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海风裹着咸腥的潮气便裹住了整个营地。张宇裹着半干的兽皮坐起身,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东方海平面泛着青灰,浪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前一夜的暴雨虽停,却给大海积攒了足够的凶性。
“老大!吊篮修好了!”王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浑身滴着水,手里拎着修补好的气囊——牛皮表面新涂了一层鱼鳔胶,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接缝处用细麻绳缠了三匝,还压着几片厚实的鲨鱼皮(是几个渔民冒险从浅海捞来的)。“胶熬得足,绳结也紧,这回能扛十级风!”他拍着气囊,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孩子。
张宇没接话,目光扫过聚集的百余人。他们昨晚挤在气囊下的背风处,许多人身上还沾着沙粒和雨水,眼神却比前一夜亮了许多——经历过生死,反而把退路烧了个干净。
“李三,”他转身,“沙漏、风向标,都带齐了?”
“带齐了!”李三从怀里掏出个用竹筒和细沙做的小沙漏,“这是按您说的,分三档:一档漏完是一刻钟,两档是半柱香,三档……”他挠了挠头,“三档漏完,该吃午饭了。”
张宇被逗得笑了笑,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露出轻松的神情。他拍了拍李三的肩膀:“把沙漏挂在吊篮上,每漏完一档,就喊一声。让大家心里有数。”
“得嘞!”
“王猛,”张宇转向那座由牛腿骨和厚毡搭成的“座舱”,“吊篮里的沙袋、石块都绑紧了?万一倾斜,得靠这些压舱。”
“老大放心!”王猛拍了拍吊篮边缘,“俺用牛筋绳捆了三道,比石头还结实!”
人群开始忙碌。几个汉子往吊篮里搬沙袋,几个妇人往陶瓮里灌淡水(用兽皮囊滤过,装了整整二十瓮),还有几个年轻人把晒干的腌菜分成小份,用油纸包好塞进每个人的怀里。张宇则带着紫霄道长和几个手巧的工匠,最后一次检查气囊的每一处接缝——用浸了油脂的布反复擦拭,确保没有遗漏的裂缝。
“要变天了。”紫霄道长突然开口。他望着海平线,眉峰微蹙,“云层太厚,气压太低。这风……怕不是普通的东南风。”
张宇抬头。果然,原本只是青灰的海平面,此刻己泛起铅黑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压下来。风里开始夹杂着湿冷的水汽,吹得人脸颊生疼。
“提前半小时出发。”张宇当机立断,“趁现在还能借到一点东风的尾巴。”
“老大!”王猛急了,“这风里有股子腥气……怕是要起台风!”
“台风?”张宇皱眉。他对这个时代的台风没什么概念,但能感觉到风的温度在下降,湿度在急剧升高。“就算是台风,我们也得飞。”他拍了拍王猛的肩膀,“退一步是滩涂,进一步是辽东。你选哪个?”
王猛梗了梗脖子,最终重重一跺脚:“飞!跟老大飞!”
卯时三刻,海风突然转了方向。原本的东南风变成了正东风,风力也从西五级猛增到七八级。张宇站在吊篮旁,能清晰听见风穿过气囊发出的“呜呜”声,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在咆哮。
“点火!”他大喝一声。
王猛将火把捅进陶炉,火焰瞬间窜起!热气如狂龙般涌进气囊,牛皮被撑得嗡嗡作响,吊篮开始剧烈摇晃。张宇死死攥住连接吊篮的牛筋绳,能感觉到绳索在发抖——这不是普通的晃动,而是整个装置在风的撕扯下挣扎。
“升起来了!”李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颤抖,“高度……三丈!西丈!”
张宇抬头。气囊像片被风吹起的牛皮,歪歪扭扭地向上攀升。云层低得吓人,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砸在气囊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
“稳住火!”张宇吼道,“李三,报风向!”
“正东风!风速……比刚才还快!”李三的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老大!吊篮在打转!”
张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典型的“风切变”——不同高度的风速和方向不一致,导致装置被横向推挤。他咬着牙,一边观察着天色,一边大声指挥:“王猛!往陶炉里加湿泥!压火力!李三!抛沙袋!左边重了!”
地面一片忙乱。几个汉子抱着湿泥冲向吊篮,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王猛抢过一只陶瓮,咬着牙爬上吊篮边缘,将滚烫的湿泥狠狠按进陶炉。李三则带着人,用浸过水的沙袋压在吊篮左侧——这是临时想到的平衡办法:增加左侧重量,抵消风的推力。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连成了线。张宇的兽皮外衣早己湿透,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望着逐渐模糊的海平面,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关于辽东雪山的梦——此刻的海,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雪山?只不过,他们要闯的不是雪堆,而是风的刀阵。
“高度……五丈!”李三突然喊,“看到陆地了!”
张宇眯起眼。透过雨幕,他隐约看见远处有一片模糊的黑影——那是辽东半岛的轮廓!他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却被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打断了。
气囊被风狠狠压向海面,吊篮几乎贴着浪尖飞行。浪头像无数只巨手,不断拍打着气囊的底部,溅起的水花灌进吊篮,淋得众人浑身湿透。张宇能听见木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牛腿骨的连接处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老大!左舷骨裂了!”王猛的声音带着哭腔,“撑不住了!”
张宇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牛腿骨断裂,整个吊篮会失去支撑,像块石头一样砸进海里!他几乎是吼着喊:“用备用木料!快!砍断旁边的牛腿骨,接上去!”
几个手持斧头的汉子冲上来,抡起斧头砍向吊篮边缘的牛腿骨。但风太大,斧头根本使不上力,砍在骨头上只冒起几点火星。张宇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突然瞥见腰间的玉玺——那方冰冷的玉石此刻正贴着他的肌肤,像在传递某种力量。
“都靠过来!”他大喊,“用身体压住吊篮!减轻重量!”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挤到吊篮两侧。张宇带头趴在吊篮边缘,用后背顶住向外凸起的骨缝。王猛、李三、紫霄道长……所有人的重量压上去,吊篮终于稳住了一点。
“李三!拿鱼鳔胶来!”张宇喊道,“涂在裂缝处!快!”
李三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着的鱼鳔胶,颤抖着挤到裂缝上。胶汁遇冷有些发稠,但在众人的按压下,总算渗进了骨缝。张宇能感觉到,吊篮的晃动渐渐减弱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突然一缓。乌云开始散开,露出一线青灰色的天空。张宇抬头,看见太阳正从云层后挣扎着钻出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银。
“看!浪小了!”王猛指着下方。
张宇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原本像山一样高的浪头,此刻己变成连绵的丘陵,浪高不过两三丈。风也小了许多,虽然仍在吹,但不再有那种要把人撕碎的狠劲。
“高度……八丈!”李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我们飞过来了!”
张宇望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陆地轮廓——那是辽东的山脉,是未被战火波及的土地,是新的希望。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准备降落!”他大喊,“选背风的海湾!”
吊篮开始缓缓下降。当吊篮的阴影投在海面上时,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片海湾——三面环山,一面开口,风浪被山体挡了大半,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
“抛锚绳!”张宇指挥道。
李三甩出兽皮绳,几个预先等在岸边的汉子扑过去,死死攥住绳头。吊篮擦着沙滩的边缘落了地,震得人骨头都快散了,但所有人都活着!
“成了!”王猛第一个钻出吊篮,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掏出酒葫芦猛灌。
“老大!”李三扑到张宇面前,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俺……俺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张宇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眼神里却燃烧着比任何时候都炽烈的光——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未来的期待,是对这片新土地的归属感。
“都起来。”他声音沙哑,“把物资搬上岸,找个背风的山洞扎营。今晚……好好睡一觉。”
“是!”
人群哄笑着冲向沙滩,开始搬运物资。张宇则站在海边,望着远处的山脉。海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一丝咸涩的凉意,却也吹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玺,冰冷的玉石贴着肌肤,像在提醒他: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