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沟的血泥冻成了暗红的冰壳子,踩上去咔嚓作响。镶蓝旗的龙旗被马蹄踏进冰碴里,旗面上那条海东青的爪子还金灿灿地翘着,沾着冻硬的血沫子。多尔衮像条被抽了筋的死狗,蜷在缴获堆旁。铁钩子穿透他两边锁骨,牛筋索勒进肉里,血痂把皮袄前襟糊成了铁板。他喉咙里滚着低吼,豹眼里的凶光没灭,毒钉子似的扎着马背上那道玄色影子。
张宇没看他。目光扫过沟口那片黑压压跪着的镶蓝旗降兵。三千多号人,脖颈子锁着小孩胳膊粗的生铁链,铁环扣铁环,冻成了冰坨子。锁骨倒是没穿钩——多尔衮的亲兵才有这“殊荣”。降兵们脑袋杵在冻土上,辫子散开糊着泥血,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烂叶子。寒风吹过,铁链子哗啦响一片,跟哭丧似的。
“陛下!”陈玄拖着瘸腿过来,破锣嗓子劈了叉,“清点完了!镶蓝旗降卒……三千西百二十七!能喘气的将佐……十七个!都……都在这儿了!”他独眼扫过降兵堆前头跪着的十几个身影。穿铁甲的,戴貂帽的,辫子油亮,可腰杆子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脑门死死抵着冰地,屁股撅得老高。
“多尔衮的亲卫统领呢?”张宇声音不高,砸在寒风里像冰坨子。
“拖过来了!”两个开山营壮卒架着个血葫芦似的汉子,噗通掼在降兵堆前头。那人右腿齐根断了,草草捆着破布条,血水混着黄脓往下淌。脸上糊满血泥,就剩俩眼珠子还贼亮,骨碌碌乱转,像掉进陷阱的狼崽子。镶黄旗的甲喇额真,阿巴泰。
“陛下!陛下饶命啊!”阿巴泰没等壮卒撒手,身子一拧,竟用那条好腿撑着,单膝“跪”下了——其实更像瘫着。他嗓子眼滚着血沫子,声音尖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奴才……奴才愿降!奴才愿给陛下当狗!咬多尔衮!咬皇太极!咬……咬谁陛下说咬谁!奴才熟悉建奴内情!知道粮道!知道密道!知道……”
“聒噪。”张宇两个字砸断他。马鞭梢子虚虚一点。
嗤!
一道灰影闪过。阎罗刃的锈朴刀甚至没出鞘,刀鞘尖毒蛇般点出,精准捅进阿巴泰大张的嘴里!噗嗤!后槽牙混着血水喷出来!阿巴泰喉咙里“嗬嗬”两声,眼珠子凸得快要掉出来,身子一挺,瘫了。
“拖下去。”张宇声音没半点波澜,“剥皮,挂旗杆。”
“喏!”影卫上前,铁钩子穿透阿巴泰脚踝,死狗般拖向沟口那根光秃秃的旗杆。血在冻土上勒出暗红的痕。
降兵堆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几个撅着腚的将佐抖得更厉害了,脑门在冰地上磕得砰砰响。
“多尔衮。”张宇目光终于落到那团蜷缩的血肉上。
多尔衮猛地抬头!豹眼里血丝炸开,锁骨的铁钩子被他挣得哗啦乱响!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咆,死死瞪着张宇,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要杀……便杀!”
“骨头硬?”张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里没半分温度,“朕喜欢硬的。”他指尖在腰间玉玺上轻轻一叩。嗡——玉玺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搏动。肩头旧伤深处,那新生的鳞片骤然灼烫!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沧溟的威压轰然降临!如同整个蛤蟆沟的尸山血海、冻土寒冰瞬间凝聚成山岳,狠狠砸在多尔衮脊梁上!
“呃——!”多尔衮闷哼一声!挺首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佝偻下去!铁钩子深深勒进锁骨!鲜血瞬间染红牛筋索!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豹眼里的凶光被剧痛和那恐怖的威压硬生生碾碎!只剩下野兽濒死般的、混杂着屈辱和骇然的血光!
“押下去。”张宇收回目光,威压骤散。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气势只是幻觉。“铁笼。精钢锁链。每日……喂他二两观音土。”
“喏!”阎罗刃嘶哑应声。锈朴刀刀鞘尖在多尔衮后颈轻轻一点。多尔衮浑身一僵,豹眼中的最后一点凶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被影卫拖死狗般拽走。
死寂。寒风卷着血腥和硫磺味,刮过跪伏的降兵。铁链子不再哗啦响,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尔等——”张宇的声音如同冰海深处捞起的寒铁,砸在每一个降兵心头,“想活?”
降兵堆死寂。无人敢应。只有寒风呜咽。
“想活!”一个跪在最前头、穿着镶蓝旗牛录额真皮袄的汉子猛地抬头,脸上血泥糊得看不清五官,声音劈裂却带着哭腔,“奴才……奴才愿降!给陛下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奴才愿降!”
“奴才愿降啊!”
“陛下开恩!”
哭嚎声瞬间炸开!降兵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脑门砸在冻土上砰砰作响!血混着泥浆糊了一脸!铁链子被挣得哗啦乱响!
“好。”张宇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哭嚎,“想活,就记住三条。”
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一,剃发。从今日起,脑袋上,不准留一根建奴的猪尾巴。”
剃发?!降兵们瞬间死寂!辫子!那是他们的命根子!是祖宗的规矩!比命还重!
“二,”张宇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更冷,“更名。尔等父母所赐之名,尽数作废。从今日起,尔等姓氏——皆从‘明’字!名字……朕赐!”
改姓?!从明?!连祖宗给的姓都没了?!降兵堆里响起压抑的呜咽。
“三,”张宇竖起第三根手指,指尖凝聚的无形气劲撕裂寒风,发出刺耳的尖啸,“断脊!尔等脊梁骨里那点建奴的野性,给朕——抽干净!从今日起,尔等是朕的‘剃发营’!营中无父子!无兄弟!只有军法!只有朕的刀!”
他目光如万载寒冰,扫过每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做不到这三条……现在就可以去陪阿巴泰!朕的旗杆……还空着!”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铁甲的噼啪声。
“奴才……剃!”那个最先喊降的牛录额真猛地嘶吼出声!他一把扯下头上的暖帽!露出油亮的辫子!从怀里摸出把豁口的匕首!不是割!是剁!刀刃狠狠剁在辫子根上!噗嗤!皮肉翻卷!血溅了一脸!他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将连着块血淋淋头皮的发辫狠狠摔在冻土上!如同摔掉一条毒蛇!
“奴才剃!”
“奴才剃啊!”
哭嚎声变成了野兽般的嘶吼!降兵们疯了!有刀的用刀砍!没刀的用牙咬!用石头砸!扯着自己的辫子往冻硬的石头上蹭!头皮撕裂!鲜血淋漓!三千多人!如同三千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寒风中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命根子”!血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断掉的辫子如同死蛇般扔了一地!在冻土上迅速冻成暗红的冰溜子!
“陈玄!”张宇声音如铁。
“末将在!”
“给他们发刀!发甲!编入‘剃发营’!”张宇马鞭指向缴获堆里那些沾血的镶蓝旗兵甲,“营官……你兼着!规矩……按朕的‘开山营’来!练!往死里练!练废了……拖去喂狗!练成了……是朕的刀!”
“喏!”陈玄独眼凶光爆射!瘸腿一跺!震得脚下冰壳碎裂!
“谢先生!”张宇最后道。
“老朽在。”
“劳烦先生……”张宇目光扫过那片血淋淋的剃发场面,声音低沉,“给他们……写名字。姓名。名……要贱!要硬!要像冻土里的石头!”
“老朽……领旨。”谢沧溟古剑微鸣。他目光掠过那些血头血脸、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降兵,掠过满地冻硬的断辫,掠过沟口旗杆上阿巴泰那具被剥了一半、冻成暗红的尸骸……古拙的脸上无波无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随即化为冰封的寒潭。
寒风更冽。刮过蛤蟆沟,卷起地上的断发和血冰,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剃发营的新卒们,顶着血糊糊的光头,穿着染血的旧甲,握着冰冷的刀,在陈玄瘸腿壮卒的皮鞭驱赶下,如同被抽掉脊梁的傀儡,沉默地走向那片堆满缴获兵甲、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营地。
张宇勒马转身。乌云踏雪铁蹄踏碎冻土上的血冰。玄色披风在身后翻涌如墨。肩头旧伤深处,那新生的鳞片传来清晰的搏动,冰冷而坚实。玉玺在腰间,温润的搏动第一次与鳞片的震颤完美契合。一股浩瀚而苍茫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在他经络深处缓缓苏醒。
他望向南方。山海关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里,还有一片更大的冻土,等着被血与火犁过。
剃发营,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