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瑞禾庄,那两匹布换回的三百多文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妈妈的小院里激起了久违的活力。江仪淬仔细地将铜钱郑重地交到周妈妈手里,仿佛是将未来生活的希望交付出去。
“妈妈,这钱您收好,买点好吃的,别亏着自己。”江仪淬语气不容置喙。周妈妈捧着沉甸甸的铜钱,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觉得昏暗了十几年的日子,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这次京城之行,虽有小波折,但成功售出绣品带来的成就感,极大地鼓舞了江仪淬。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查清真相而蛰伏,更是将自力更生、改善处境当作了切切实实的目标。小小的院落里,织机声变得更加勤勉而有节奏。
江仪淬彻底沉下心来,向周妈妈学习更高深的织造技艺。她不再满足于织出平整的素布,开始钻研如何让布匹更细密、更柔软、更有光泽。她仔细观察周妈妈挑选棉绒的技巧,学习如何控制纺车的转速,让纺出的线更细更匀。上机织布时,她屏息凝神,手脚的配合日渐协调,投梭、打纬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笨拙,变得流畅有力。白皙的手指上,被棉线勒出的红痕渐渐变成了薄茧,指腹也被磨得有些粗糙,但她毫不在意。每当看到自己亲手织出的布匹,纹理清晰、质地均匀,甚至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时,一种踏实而纯粹的喜悦便充盈心间。这份通过自己双手创造价值的成就感,是深宅大院里从未体会过的。
芙蕖的绣活更是精益求精。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她绣得更加大胆自信。江仪淬则负责设计和配色,她结合上次在绸缎庄看到的流行的花样,设计出更精巧、更富新意的图样——或是几枝疏朗的翠竹,或是几只憨态可掬的狸猫戏蝶,或是寓意吉祥的缠枝葫芦。芙蕖的针线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素色的布匹上勾勒出鲜活的世界。两人常常头碰头地讨论,灯火下,一个画样,一个飞针走线,配合无间。
周妈妈看着两个姑娘废寝忘食地忙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将压箱底的染色技巧也拿了出来,用山上采来的茜草、蓝草,试着染出更柔和雅致的底色,为芙蕖的绣品增色。三人仿佛拧成了一股坚韧的绳,在纺车的嗡鸣和针线的穿梭中,一点点编织着对未来的希望。江仪淬脸上的阴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光彩,那是源于自信和忙碌的充实。
一日,江仪淬和芙蕖正为一批新染的靛蓝色细布设计花样,院门口探进一张俏生生的脸。
“周妈妈!您上次说的靛蓝线还有吗?我娘急着补衣裳呢!”声音清脆得像林间黄鹂。
江仪淬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门口。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桃红碎花布衫,身形苗条,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利落的麻花辫,用红头绳系着。一张鹅蛋脸,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又大又亮,透着股机灵劲儿,嘴角天然微微上翘,显得活泼又讨喜。她手里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些新鲜的野菜和几个鸡蛋。
“是娇娇啊,快进来!”周妈妈见到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线还有,在柜子里,你自己拿。” 她转头对江仪淬介绍道:“二小姐,这是庄上王老西家的闺女,王娇娇。娇娇,这是府里的二小姐。”
王娇娇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江仪淬和芙蕖手上的活计,眼睛亮晶晶的:“二小姐好!”她顿了顿不知如何称呼,便也向芙蕖问了声好。“呀,这布染得真好看!这花样画得也新鲜!”她毫不怯生,凑近了看芙蕖的绣绷,“姐姐的手真巧!”
江仪淬对这活泼开朗的姑娘颇有好感,微笑道:“叫我仪淬就好,这位是芙蕖。你也懂绣花?”
王娇娇摆摆手,笑嘻嘻地说:“绣花我可不行,笨手笨脚的。不过嘛,”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得意,“这十里八乡,哪家铺子收什么价,哪种布好卖,哪种果子什么时节最值钱,我可门儿清!连镇上‘刘记’盐铺老板的小舅子昨天摔了个狗啃泥,我都知道!”她快言快语,像倒豆子一样。
江仪淬和周妈妈都被她逗笑了。芙蕖好奇地问:“娇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常跟我爹去镇上、甚至跑京城卖山货野味呀!”王娇娇理所当然地说,“多听多看多问呗!那些掌柜的、伙计的,混熟了,消息自然就灵通。知道行情,才不会被骗嘛!”她拿起江仪淬画的花样纸看了看,“二小姐,你这花样画得真好看!”
王娇娇精准的“商业情报”让江仪淬眼睛一亮。这正是她急需的!她立刻热情地邀请王娇娇坐下,详细询问起京城各家布庄、绣坊的偏好、价格差异,以及哪些小玩意儿在集市上最走俏。王娇娇也不藏私,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条理清晰,对物价、利润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两人越聊越投机,很快便以姐妹相称。王娇娇的爽朗、精明和对市井百态的熟悉,为江仪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也为她们日后的合作埋下了伏笔。江仪淬心中暗喜,有王娇娇这个“地头蛇”相助,她们的“生意”定能更上一层楼。
与此同时,遥远的汴京城,庆王府内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今日是庆王嫡女明嘉郡主萧漪出阁的大喜之日,嫁的是戍边有功的杨将军之子。王府内外,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气派与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