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泊霆捏着那块沾满泥土的玉佩,他忽然气笑了
“忠瑞。”
苍老的身影应声而入。老太监佝偻着脊背疾步上前,蟒纹灰袍扫过青砖悄无声息,浑浊的眼珠藏在皱纹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老奴在。”
“朕问你…”
“朕宠喜欢了只小雀儿,贪慕自由,朕便由她栖在宫外。”
“如今倒好,翅膀硬得敢去招惹不该沾的人了…”
忠瑞喉结剧烈滚动“陛下容禀,许是那雀儿不识天高地厚......”
“不识天高地厚?”
“忠瑞,你说朕该拔了她的羽毛,还是折了她的翅膀?”
“依老奴看......不如先召她入宫。让那雀儿知道,这天下再大......”
“终究飞不出朕的掌心。”萧泊霆猛然收紧,玉佩在他掌心里寸寸碎裂。
“是该让她吃点苦头了。”他垂眸
“朕还得给陈家一个交代不是?”
——
齐府正厅烛火昏黄
齐老将军腰步伐轻晃,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如何?"屏风后的陈氏也急急起身,攥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白。
小太监垂首躬身"陛下口谕,着老将军亲自启阅。"
说罢双手奉上明黄封缄的密函
齐老将军连忙接过密函,抖着手打开
"有劳公公专程跑这一趟。"一旁的陈氏己缓过神来,绣帕裹着沉甸甸的银锭,不着痕迹地塞进太监袖中:"公公一路辛苦,权当买盏茶润喉。"
小太监低头瞥见白花花的银子,眼角微弯,尖细笑声里带着三分讨好:"夫人客气了,咱家告退。"
“我的孙儿啊!!!”
“爹!!”陈氏扑上前时,正见父亲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密函边缘
"究竟是怎么了..."陈氏声音发颤,颤抖着去扶摇摇欲坠的老人,却见老将军突然剧烈咳嗽,脸色灰败
“快去!拿了牌子请太医!!快去!”齐府上下乱了起来
老将军突然死死抓住陈氏手腕“要为鸿儿...为鸿儿报仇啊!”话音未落,整个人如被抽走魂魄的木偶,首首下去
“爹!!!!”齐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待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老将军安置在檀木榻上,陈氏才终于踉跄着返回正厅。满地狼藉之中,她颤抖着伸出手,拾起密函,只有八个字——
“第一美人裙下做鬼”。
“鸿儿…没了…齐家最后一条根儿…没了……”她喃喃自语着,声音空洞而绝望
窗外传来的脚步声混着夜枭凄厉的啼叫,由远及近。陈氏猛地抬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暗影,还未等她发出惊呼,手中的密函己夺走。
"谁是第一美人?是谁?大嫂!你告诉我,好不好?"瞿氏披散着凌乱的长发,单薄的寝衣松垮地挂在身上,赤着的双脚沾满泥土,眼神却透着骇人的清醒。
"弟...弟妹,你..."陈氏踉跄着后退半步
“快说啊大嫂!”
"苏泠泠!是苏泠泠!"陈氏颤抖着吐出这个名字
上京第一美人不是一曲琵琶技惊艳西座的苏泠泠还能有谁呢?
瞿氏突然爆发出癫狂的大笑"苏泠泠!贱人!果然是她!"她将密函撕成碎片
"贱人...哈哈哈,我儿竟死在这妖女手里,我要她偿命!!我要她给我儿陪葬!!!就算做了鬼也要伺候我儿生生世世!!!"
瞿氏转身冲向夜色,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桂树影中。
陈氏瘫坐在满地狼藉里,望着空荡荡的双手,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公公可怜,瞿氏可怜,她那远嫁和亲的侄女更是可怜
如今陛下告诉了公公真相,还将苏均调走,恐怕是为了方便齐家报仇
唉,这上京,怕是要乱起来了……
上京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齐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蒙着一层薄雪,显得格外苍凉。
金丝楠木床榻上,老将军枯瘦如柴,深陷的眼窝让那双浑浊的眼睛显得更加突兀。他身上盖着厚重的织锦缎被,可那被下的身形却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陛下驾到——”
陈氏慌忙整了整衣衫,领着齐府众人跪伏在地。萧泊霆身着明黄龙袍,脚踏金丝皂靴,在一众侍卫与太监的簇拥下踏入寝房。
“都免礼吧。”皇帝挥了挥手,目光落在床榻上的老将军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太医们早己列队站好,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萧泊霆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如何啊?”
为首的王太医赶忙上前,伏地叩首,声音颤抖:“回禀陛下,老将军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加之旧伤复发,病情极为凶险。臣等虽全力施救,可……可老将军年事己高,实在是……”王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萧泊霆沉默片刻,伸手探了探老将军的脉搏,那微弱的跳动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一定要想尽办法治好老将军,齐家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朕不能看着老将军就这样去了。”萧泊霆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众太医齐声应道,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萧泊霆在殿停留了一会儿,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起驾回宫。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陈氏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让陈氏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后的日子里,皇帝又亲自来了几次。每一次,他都是神色关切,嘘寒问暖,还带来了宫中珍贵的药材和补品,朝堂上,关于齐家的议论也渐渐多了起来。
齐府上下人心惶惶,陈氏一边强撑着处理府中事务,一边照顾昏迷的老将军。
陈氏蜷缩在榻前打盹,忽然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她猛然惊醒,只见公公枯槁的手指在锦被上微微颤动,喉间发出破碎的音节:“鸿儿……鸿儿……”
“爹!您醒了!”
“鸿儿没了……”陈氏哽咽
老将军望着帐顶,愤怒在他浑浊的眼底翻涌,青筋在枯瘦的脖颈暴起,可终究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
“过几日我要面圣……”他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烛
“把虎符……准备好。”
陈氏浑身一震,泪水决堤般滚落。
三日后,殿内钟磬齐鸣。齐老将军身着褪色的玄甲,腰间悬挂的虎符却依旧锃亮。他跪在丹墀之下
“老臣年逾古稀,旧伤缠身,恳请陛下收回虎符,允臣告老还乡……”
皇帝快步下阶,亲手扶起老将军,面带心疼“老将军忠勇可昭日月!既如此,朕准了!”他转身命人捧来明黄诏书,“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
褒奖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齐老将军却只觉耳鸣如雷。走出宫门时,寒风吹散了眼角未干的泪,他仰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老将军扶着宫墙缓了缓神
“老将军留步!”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忠瑞佝偻着背,捧着鎏金托盘疾步追来,盘上搁着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陛下说,老将军征战半生劳苦,这枚金牌便送于将军”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替老臣谢过陛下。”他抱拳行礼,铁甲护手相撞发出沉闷的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