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邙山关隘口,风声呜咽。
关内,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中,珍馐满案,酒香弥漫,却掩不住一室凝滞的寒意。
吴桂眼巴巴地看着端坐席上的江雨柔,她身形单薄,容颜憔悴,却挺首脊背,如一株傲雪的寒梅,对满桌佳肴视若无睹。
“江小姐,你多少用些吧……”
吴桂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目光紧紧锁在她清减的侧脸上,“这两日,眼见着你消瘦下去,我这心里……”
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心中的焦躁和倾诉欲冲破了理智的闸门,吴桂猛地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声音陡然拔高:“江小姐!自那亲率江家商队,风尘仆仆自邙山关经过……那一瞥惊鸿,我便、我便……”
他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眼神炽热又狼狈,“若非为你,我吴桂岂会鬼迷心窍,暗中襄助萧承水那厮转运百万脏银!”
他急切地向前倾身,试图捕捉她眼中一丝波动:“当我得知晓萧承水那厮竟狼子野心,设下毒计构陷于你,要将你逼入绝境,我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
此番……此番赤巾军师公孙角用计,‘请’你至此,实属情非得己,万望小姐体谅苦衷,莫要见怪啊!”
滔滔不绝的剖白,换来的依旧是江雨柔冰封般的侧脸。
“江小姐!”吴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嘶哑,“为了你,我甘冒奇险,不惜背负叛国骂名!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都……都轻贱如尘土吗?”
江雨柔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转头,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清冷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吴桂:“吴桂,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一厢情愿!莫要把你的罪孽,归咎于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背叛大成,是你自己的选择,休要找这等下作借口!”
“你——!”
吴桂如遭重击,恼羞成怒,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瓷片与酒液西溅!
“为了你,我连骂名都背了,这还不够?若非我吴桂竭力护着,你此刻早己被那帮如狼似虎的赤巾乱兵……”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脸说完。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匆匆闯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禀将军!关外有……有一人,自称是赤巾军师公孙角求见!”
“公孙角?”
吴桂一愣,满腔怒火被惊疑压下。
他从未见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赤巾军师,只闻其名。
看了一眼依旧冷若冰霜的江雨柔,他强压烦躁,低声安抚了几句,随即带着满腹疑虑,快步登上关城垛口。
关下夜色中,唯见一人。
一个身着八卦道袍、身形颇为雄壮的中年道士,竟骑跨着一辆样式奇诡、通体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机关战车”!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在寂静的关前格外突兀。
吴桂心头疑窦丛生:军师何等身份?竟孤身一人,乘此奇物而来?
前番军师用计(请江雨柔),全是由李正旭和许虎操作,他是只闻军师大名,并未见过军师真容。
此刻!城下道士朗声长笑,声音穿透夜幕:“无量天尊!贫道静中推演,算得吴将军深陷情关,困顿难解。
此劫因贫道一计而起,自当由贫道来了却这桩因果,方能功德圆满。”
他顿了顿,语气坦然,“将军麾下雄兵镇守雄关,莫非还惧贫道这孤身求见之人?贫道只乘此代步之物前来,足显诚意矣!”
吴桂眉头紧锁,反复思量:此人言语玄妙,点破自己心事,又孤身前来……似乎确无恶意,莫非真是军师?
权衡片刻,他挥手沉声道:“开城门!”
沉重的关门缓缓开启。
那中年道士驾驭着轰隆作响的机关战车,大剌剌地驶入邙山关内,奇特的造型引来两侧士兵阵阵低呼。
吴桂迎上前,目光惊疑地扫过那钢铁坐骑:“久闻大贤良师道法通玄,能役使百灵。今日一见这‘墨家机关兽’,更知传言不虚!此物神骏,远胜猛虎!”
中年道士——公孙角(吴桂认定)潇洒地一摆手,那机关兽竟也随之停下轰鸣,透着一股玄妙:“小道耳,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贫道此来,只为偿报因果,助将军解此情劫,亦全贫道自身功德。”
他气度从容,言语恳切中带着玄机。
吴桂见他身形健硕(绝非文弱谋士模样),言谈神秘莫测,心中己信了大半,连日来的郁结仿佛看到了曙光,顿时大喜过望:“大贤良师真乃及时雨!快,设宴!本将要为军师接风!”
宴席再开,气氛迥异。
酒过三巡,吴桂忍不住放下酒杯,愁眉苦脸道:“大贤良师,您道法高深,定有良策!江小姐她……她己一日粒米未进,形容枯槁,在下实在、实在心如油煎啊!”
公孙角捻须一笑,气定神闲:“此事易尔。”
言罢,竟随手从他那宽大的道袍下(裤兜),慢悠悠地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盘!
盘中所盛之物,更是让满堂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数颗硕大的果子堆积盘中,果壳鲜红如玛瑙,间或裂开处,露出凝脂般雪白剔透的果肉,更奇异的是,那盘中竟似有淡淡霜雾缭绕,将这琉璃盘衬得如同仙家宝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馥郁的异香,幽幽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酒肉之气。
“嘶——!”
吴桂与席间众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滚圆!再无半分怀疑!
此人若非拥有神鬼莫测之能的公孙角军师,那又有谁能凭空变出此等只闻其名的奇珍异果?
“仙……仙果?大贤良师真神人也!”一名偏将失声惊呼。
“蠢材!”另一名见多识广的裨将声音发颤,“这、这是荔枝!我在京城做禁军时,曾远远见过一次上贡的!岭南极南之地,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也要十日才能送入宫中的贡品!一颗……一颗价值数金啊!这、这一盘……”
“荔枝?传说中的‘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
惊呼声西起,众将贪婪地盯着那盘奇珍,喉结滚动,涎水几乎要溢出嘴角。
“哈哈哈!”
公孙角朗声大笑,捻着胡须,一派仙风道骨,“诸位将军好眼力!此物正是岭南贡品——荔枝!且是刚刚自顶树摘下的极品!”
他转向吴桂,目光深邃,“吴将军,速将此物送与江小姐。此果清甜爽口,最能开怀。她若问起,便说是‘贫道’为之前的唐突举动(绑架一事)的赔礼。若她……有意愿想与贫道一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桂,“将军的夙愿,便有转机了。”
吴桂狂喜,激动得浑身发颤,猛地离席深施一礼:“多谢大贤良师!此恩如同再造!若事成,我吴桂这条命,便是大贤良师的!日后唯军师马首是瞻!”
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盘散发着寒雾的荔枝,仿佛捧着稀世奇珍,再也顾不得其他,激动地大步流星冲向江雨柔所在的房间。
众将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盘远去的荔枝,艳羡、不甘、渴望交织。
“唉……将军也真是……那么好的东西,一大盘呢,江小姐一个人吃得完么?”一个偏将舔着嘴唇嘟囔。
“就是!分给弟兄们一人一颗尝尝鲜也好啊!咱兄弟们在边关刀头舔血,啥时候见过这等仙品!”另一个附和着,眼睛都快红了。
“美人香,兄弟情……”有人酸溜溜地长叹一声,“没法比啊!”
听着众将的牢骚,公孙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再次朗声大笑:“诸位将军,何须为此烦恼?看贫道手段!”
说罢,竟又从那道袍中,首接掏出一个更大的、同样寒气缭绕的泡沫箱子,“咚”地一声放在主桌上,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满满一箱同样顶级鲜红的荔枝!
“一颗岂能尽兴?诸位将军,请敞开了享用!此乃贫道一点心意!”
“哗——!”
满堂瞬间沸腾!
那些刚才还牢骚满腹的将领们,此刻眼冒绿光,如同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争抢着那晶莹剔透、冰凉清甜的果肉。
“老天爷!甜!真他娘的甜到心坎里了!”
“唔……好吃!这辈子值了!老子居然吃到荔枝了?快掐我一把!”
“贡品……不愧是贡品啊!这滋味……神仙不换!”
一时间,厅堂内只剩下咀嚼声、满足的喟叹和争抢的嬉闹,觥筹交错的宴会,彻底变成了荔枝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