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闲把夜鹭放进后备箱提前准备好的笼子里,弯腰,仔细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那只小鸟。
那是一只夜鹭的幼鸟,羽毛还没长全,身上裹着一层蓬松的灰褐色绒羽,间或点缀着几枚细小的白色斑点。
那斑点像是不小心洒落的月光碎片,让它看起来有些笨拙又呆萌。
它的喙是细长尖锐的淡黄色,腿爪同样是明亮的黄,干净却还略显柔弱。小鸟缩在纸箱角落,圆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却并不挣扎。
“精神状态还算可以。”孟闲低声道。
他伸出手,小心将夜鹭抱了出来,掌心隔着布料轻托着那双还未完全展开的翅膀。小鸟发出一声短促的“呱”,却也只是微微挣动了两下,便安静地伏在他掌中。
看上去不是很怕他。
幼鸟都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
孟闲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打开后座,将准备好的小笼子放平,把夜鹭轻轻放进去,又盖上了透气的布,动作细致极了,就像对待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夜色己经悄悄降临,车灯在小区外洒出一圈柔白的光晕,笼子里传来夜鹭细小的叫声,像是风中捻动的羽毛,软软地撞进人心里。
他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
车内温度舒适,安静得犹如隔绝了世界的喧嚣。
孟闲在红灯前停下时,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笼子。小夜鹭缩成一团,脑袋埋在翅膀底下,只露出一截喙,偶尔动一下爪子,似乎在确认它现在真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孟闲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方向盘,眼神静静的,望着这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东西,柔软了许多。
要是救活了,也不辱使命。
他把它带回了家。
夜鹭的家临时变成了孟闲的公寓。
孟闲一回到家,就把门轻轻关上,客厅还是原本的安静模样,只有窗外的风声轻飘飘地钻进来,带着夜色微凉。
他把夜鹭的笼子放在茶几上,戴上了一次性手套,小心将那只小家伙从笼里抱了出来。
小夜鹭窝在他掌心,缩成一团。才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它的体温却似乎又降了一些。羽毛底下透着丝丝凉意,触手冰冷。孟闲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可不是好征兆。
他把夜鹭轻轻放在软垫上,一边取出体温计,一边摸了摸它的脚掌和腹部,皮肤下的温度仍旧偏低,而且更糟的是,它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些。
他没有出声,动作却变得更快一些。
伸手轻轻展开夜鹭的翅膀,那一片蓬松的灰褐色羽毛像是被风拂过的草原,小鸟并未挣扎,只是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咕”声。翅膀结构完整,没有明显骨折或外伤,但从反应上看,它的体力己经到了极限。
孟闲接着检查了它的泄殖腔位置,那里是判断鸟类是否有感染或消化问题的重要指标——羽毛还算干净,没有排泄物沾染,说明暂时没有严重的腹泻或炎症。
但这只小鸟,实在太轻了。
他一手托着它的胸骨位置,能感受到那一条细瘦的龙骨,皮包着骨头,瘦得惊人。他几乎能在指腹感知到那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心跳,如同雪夜里即将熄灭的灯火,忽明忽暗。
“……你到底饿了多久?”他低声问,语气很轻。
夜鹭没有回应,只是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
孟闲看着它那细瘦的喙轻颤了一下,静静地叹了口气。
孟闲先将夜鹭轻轻地放进保温箱,温度己经提前调好,恒定在适合鸟类恢复的范围。保温箱里铺着柔软的白色棉巾,干净而柔和,本应是最舒适的休息地。
可小夜鹭刚一落进去,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扑通一声软倒在垫子上,连站都站不稳了。它的爪子微微蜷着,翅膀耷拉在一边,整只小身体软绵绵地伏着,连头都抬不起来。那副模样,看得人心头发紧。
孟闲蹲下身子,在保温箱边沿停了一秒,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他开始为它准备基础的营养液。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温和补水,不能贸然喂食,只能慢慢让它身体缓过来。
他一边加热温水,一边回头看了眼那团安静的小生物。
昏黄的灯光落在夜鹭稀疏的羽毛上,它依旧缩着身子,瘦弱、安静,藏着几分令人心疼的脆弱。
孟闲看着它,心头那点原本不动声色的平静,忽然泛起一丝极浅的波澜。
他轻声道:“别怕,我会让你活下来的。”
他在台面上打开了药箱,熟练地取出葡萄糖粉,兑进刚煮好的温水里,一边摇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喂固体食物,也不能太快灌液体,怕呛着。
他抽出一只干净的针管,缓缓地将稀释好的葡萄糖水吸入其中,又确认了一下温度——略高于体温,刚好能刺激肠胃和血糖的恢复。
回到保温箱前,孟闲蹲下,打开了透明的小窗,用拇指轻轻抬起小夜鹭的喙尖,尽量让它处在一个半仰的角度。
“来,乖。”他低声说,像哄着个虚弱的小朋友。
他用针管缓缓推了一点葡萄糖进它口中。夜鹭很安静,没有挣扎,也没有啄人,只是眨了眨眼,喙微微张着,让液体自然落在舌面上。
好消息是,它并不排斥。
它没有吐出来,也没有咳嗽,甚至还能眨着眼睛努力配合。
但坏消息是——
它根本没有吞下去。
孟闲蹙了下眉,仔细观察它的喉部,却没有见到明显的吞咽动作。那一小管葡萄糖,就这样停留在它的口腔里,半透明的液体沿着喙边微微溢出,濡湿了几根羽毛。
这是个糟糕的信号。
正常的鸟类如果还有基本的体力,哪怕虚弱,也会本能地吞咽水分以维持生理机能。但这只夜鹭,连这种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丧失了。
孟闲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临界的病患,也知道,在这条命的天平上,此刻己经倾斜到了危险的一侧。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将夜鹭头部调整到一个更安全的位置,拿棉签轻轻擦去它嘴边的糖水,又推了一点点进去,这一次更慢、更谨慎。他知道,哪怕只能让那一点点液体顺着咽喉滑下去,也许就能撑过今晚。
保温箱里渐渐暖了起来,小夜鹭的羽毛稍稍蓬起了一点点,像被晨雾拂过的干草般虚弱地颤着。它的眼睛半睁着,的,像一颗快要熄灭的星。
孟闲就那样安静地陪着它,坐在保温箱旁,指尖轻轻搭在它羽毛边缘,神色柔和又专注。
他轻声呢喃着:“别睡太久,小家伙……醒过来,还有很多人等着你飞起来呢。”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也很少主动表达什么情绪。
但此刻,他心底那一点点对生命的珍惜和不舍,像潮水一样缓慢漫上来,一点一点包裹住这个安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