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赢了。
这个念头像在盐碱地上飘过,却没能带来半点雨水。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纹,那裂纹此刻在他眼中,像一张疲惫的、咧开的嘴。
楼梯间里,那个男人彻底崩溃后留下的、那片属于失败者的绝对寂静,正在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是公寓,在享用完主菜之后,开始……整理餐桌。
奇克·查克那具的躯体,依旧倒在三楼的楼梯间。他身下的木板开始发生某种蠕动。像一种诡异的、仿佛活物肌肉舒张般的微小位移。
木板之间的缝隙,无声地扩大,如同张开的、细密的口器。
奇克·查克的身体,被这股黑暗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拖拽着,缓缓沉入地板之中。没有挣扎,没有呼喊。他就那样,像一勺融化的黄油,被一块温热的面包,慢慢地、彻底地吸收了进去。
紧接着,是那面被林舟引爆的墙壁。
那些崩解的碎块与粉尘,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吸引,纷纷朝着地面汇聚,流沙般被地砖的缝隙吞噬殆尽。
墙壁上那个狰狞的破洞,其边缘的砖石与水泥也开始蠕动、生长,像缓慢愈合的伤口,最终恢复得平整如初,连一片多余的灰尘都没有留下。
几分钟后,楼梯间恢复了原样。
昏暗,潮湿,墙壁上依旧是那些斑驳的污渍,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伏击,那具碎裂的眼镜,那个崩溃的灵魂,都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
奇克·查克成了它的小面包。
公寓打了个饱嗝,一股满足而慵懒的意识,顺着建筑的脉络,流淌回林舟的脑海。
林舟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一滴泪水。
分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与怪物共舞的恐惧。他不再是那个躲在壳里的、瑟瑟发抖的普通人,他亲手喂饱了一头怪物,并且成为了这头怪物唯一认可的……共生体。
他安全了。
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缓缓蜷缩起身体,在这栋活体公寓温暖而沉重的脉动中,终于闭上眼,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
当意识从深不见底的疲惫中艰难地浮出水面,林舟第一个感知到的,是一种近乎原始的、来自胃部的强烈抗议。
他依旧躺在地板上,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细长的、温暖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是昨天那盘巧克力饼干留下的余味。
他撑着地板坐起身,动作缓慢得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抱怨。
绝对静音区不知何时己经被动撤销。
他“听”到了一楼的老太太己经起床,正在用那不勒斯方言小声咒骂着飞涨的菜价;楼上的夫妻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冷战,沉默像浓雾一样笼罩着他们的餐桌;隔壁,特莉休的房间里,闹钟正发出不屈不挠的“嘀嘀”声,而女孩则用被子蒙住头,发出了梦呓般的嘟囔。
一切如常。
仿佛昨夜那场足以颠覆整个奇艾亚区地下秩序的死斗,只是一场被他独享的、逼真到可怕的噩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他看向客厅的桌子,呃,桌子己经被炸成了碎片。
那盘巧克力饼干散落一地。他走过去,拿起一块。饼干己经凉了,但那股浓郁的、属于人间的甜味,依旧真实不虚。
他把饼干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巧克力的苦甜与黄油的香气,像一股暖流,缓慢但坚定地修复着他干涸的神经。
这是食物。
是特莉休烤的,带着一点点焦糊味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食物。
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当奇克·查克的最后一丝存在感,被公寓彻底消化殆尽时,一股全新的、奇异的律动,顺着建筑的管道系统,猛地搏动了一下。
就像人的某条闭塞己久的血管被冲开,一种全新的能力,随着这次“进食”而解锁了。
正在出神的林舟被一种好奇的、近乎于炫耀的意识“唤醒”。那意识来自于公寓本身,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向他展示。
他的脚下,那片铺着廉价木纹地板的地面,传来一阵低沉的、流水般的咕哝声。
紧接着,他面前的地板,无声无息地裂开了。
像被无形的手一把掀开了地板。一道一米多宽的口子凭空出现,边缘平滑得不可思议。口子下面是一片纯粹的、涌动不休的黑暗,深处传来空洞的水流回响,仿佛连接着城市的地下动脉。
一个清晰的念头,首接灌入林舟的脑海:
“跳。”
公寓活物兴高采烈的邀请。
“有点象【皮革探戈】发动时候的效果啊。”
他走到裂口边缘,向下望去,那片黑暗仿佛带着某种吸力,在引诱着他。
最终,林舟放弃了抵抗。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任由自己坠入其中。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条滑腻、冰冷的管道,被高速的水流包裹着,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穿行。耳边是轰鸣的水声与管道壁摩擦的尖啸,眼前是绝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眼前豁然一亮!
“哗啦——”
他被一股水流从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圆形管道口中吐了出来,摔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
海风瞬间灌满他的口鼻,远处是海浪拍打堤坝的沉闷声响,头顶是阴沉的、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他正躺在一个巨大排水口下方的海滩上,周围散落着一些被冲上岸的垃圾。
他竟然……被传送到了海边?
公寓的能力,吞噬了奇克·查克后获得了进化?它将整栋建筑的下水系统,变成了自己的传送网络?
就在他震惊得无以复加时,他身下的沙地,突然开始震颤。
的沙子和碎小的贝壳,开始像漏斗一样向下旋转、凹陷。不等林舟反应过来,沙地猛地裂开,张开了一张与他公寓房间里一模一样的、边缘平滑的黑暗大口。
巨大的吸力传来,林舟连惊叫声都没能发出,便被重新吞噬了进去。
又是那段天旋地转的管道之旅,但这次更快,更猛烈。
下一秒,他感到身下一硬,背部撞上了坚实的木地板。
他回来了。
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身上还沾着海边的沙粒。而那道将他吞吐的裂口,己经严丝合缝地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公寓的意识再次流淌过来,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得意与邀功。
林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纹。
他笑了。
笑声嘶哑,带着一丝癫狂。
他拥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堡垒,一个能带他瞬息来去的移动要塞。他与这头怪物,真正地融为了一体。
他,是它的心脏。
而它,是他延伸至城市每个角落的爪牙。